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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京师出发的时候,阎赴只有张炼一个童子,一匹骡子。
但如今,官道上摇晃着两辆马车,一辆骡车,满载物资。
嘉靖二十六年,天气仍反复无常,纵然停了大雪,但还是冷冰冰,风也愈发大了。
太原府到陕西,要过黄河,路上乱得很。
大旱和洪灾接连不断,以至道路干涸,看不到半点绿意,风一吹,黄沙就迷了眼。
“呸。”
阎狼吐出一口沙子,眯着眼睛。
三辆马车环绕在一处,勉强能遮住些风沙。
陶炉生火很快,赵家娘子用锅盖小心翼翼遮掩着风沙,白面揉成团,一点点做疙瘩汤。
汤里放了些猪油,一点盐,尽管简单,但在遍地流民的时候,也算好吃食。
油花在沸腾中散开,阎赴大口吃着,看着舆图。
自京师到广昌,灵丘,沿官道走繁峙,过振武卫,再过太原府,现在距离陕西总算不远了。
原本按照地图,自太原西去就能直入陕西米脂,但这一路很乱,官道也经年失修,只能南下折返。
张炼和阎狼,还有赵家孩子吃的最多,几日下来,赵渀父子身体好了,力气也大了,始终在周围护卫。
收起舆图,阎赴听着身后密集的脚步声,起身望去。
二三十个流民乌泱泱拉成一线,麻木行走,大多是光着脚,衣服隔着老远能闻到一股浓烈臭气。
遇见的流民愈发多了。
只是这里临近山西和山东,陕西交界之地,不光有流民,匪患也不少。
眼下便有山匪恶狠狠盯着马车,缓缓围了过来。
打头的是穿着布袄的中年人,一道疤自左眼斜贯脸颊,手里倒拖着一柄生锈的长刀。
孱弱脚步显得格外虚浮,但眼睛很像阎赴之前在村里后山见到的狼。
饿极的狼总是凶狠,戾气,狡诈。
跟在中年人身后的,则是九名男子,没有袄子,只穿几层麻布衣裳,提着棍棒和锄头。
刀疤脸贼首狞笑看着赵家娘子。
“生的细皮嫩肉,看来是个好生养的。”
“跟着这群老弱病残,不如留下来陪陪弟兄们。”
山匪一阵哄笑,只是阎赴却愈发冷静,盯着步步紧逼的山匪。
这些人口中调笑赵家娘子,眼睛却都盯着三辆马车,身上衣服还多有褐色血渍,看样子已经害了不少人。
他知道,越是这样的人,越不能留。
本就是乱世,吃不上饭的流民肉眼可见的多了,不缺人,等刀疤脸坐大了,迟早要劫掠一方。
于是阎赴咬牙,第一个翻身上马车,一把扯下长枪,动作干脆利索,分给赵家三代,阎狼,张炼。
长枪于日头下闪着锋锐寒芒,风沙呼啸中,六人列成一排。
刀疤脸轻蔑嗤笑,手里长刀指着对方,回头看向弟兄们。
“长枪?顶好的兵刃。”
“一个书生,三个孩子,一个老头。”
“长枪给你们,你们会耍吗?”
“还是给老子吧。”
刀锋竖起,刀疤脸眼底更贪婪,这年头有钱也未必能买到这些真正的兵刃。
于是刀疤脸率先冲锋,生锈长刀狠狠斩下,破空声呼啸,显然力道用的很足。
身后提着锄头,棍棒的九人也纷纷冲锋。
这批人明显手中都沾过血,比之前杀的那批流民要果断的多,见面都是冲着脑袋和脖子招呼。
风沙呼啸中,阎赴眼底惟余狠辣。
“列尖锥阵,齐步推进!”
六人列成尖锥姿态,以阎赴为锋芒,拉开距离,正面齐步前行。
这一刻,脚步声整齐划一,正面撞上冲过来的十名山匪。
“刺!”
暴喝声响宛若雷声,长枪前刺,破风声更为尖锐。
冰冷枪头撕裂皮肉,赵渀长枪径直将刀疤脸胸腔贯穿,连带破碎内脏,从后背涌出!
“再刺!”
阎赴再度开口,六杆长枪整齐划一收回,继续刺杀!
两名手持锄头的山匪声音颤抖,哀鸣,血渍从口边弥散,似乎想要跪下求饶,但终究没稳住,瞳孔逐渐扩散,扑地气绝。
两轮齐步刺杀,十名山匪径直被全数斩杀。
相比长枪,无论是他们的柴刀,铁刀还是锄头,距离都差了许多。
喊杀声起,一盏茶功夫,十具孱弱身躯彻底没气了。
赵渀恍惚盯着染血的长枪,难以置信。
“原来吾等之前练习的站姿和齐步,尽是军中练兵法门。”
惊叹之余,赵渀也看着正在擦拭长枪血渍的阎赴。
想不到这个读书老爷不仅科考厉害,更会练兵。
当世哪个将领的练兵法门不是私藏,从不外传。
“阎大人当真不俗。”
彼时赵渀深吸一口气,愈发觉得看不透这位进士。
以六人战十人,其中还有一个孩子,能取得如此战果,极为不易。
尤其是以长枪远距离格杀山匪,动作整齐划一,刺杀变阵迅速。
阎狼恍惚震撼,手里几在哆嗦着,张炼也是头一次杀人,但他情绪控制的很好,擦干枪头血渍,再度捆绑到马车顶。
阎赴如今正蹲在刀疤脸面前,神色阴晴不定。
呼啸的大风扬起黄沙,打在脸上面皮生疼,血渍迅速在干涸。
阎赴取出之前携带的**,攥在掌心,冷眼看着前方。
官道上流民更多,每隔十几步便能看到三五成群的流民,可想而知,接下来这段路会有多不太平。
这山匪能在此地盘踞,相比不是一两日光景。
正好用此人头颅,为自己开路。
想到此处,阎赴咬牙,**艰难割开刀疤脸头颅,枯草一般的长发被阎赴攥在掌心打了个结,旋即随意捡一段枯枝,绑缚在马车棚顶。
风一吹,击打在马车上的首级与马车碰撞,发出声响,情形骇人。
果然,悬挂上刀疤脸头颅之后,接下来的道路好走许多。
车架上,赶车的张炼明显能看到不少隐隐纠集在一处的流民,不怀好意的盯着他们。
衣衫下鼓起,显然掩藏着棍棒兵刃。
只是看到马车上悬挂的首级,这些人纷纷变了脸色,低着头散开。
马车于官道上摇晃,行进愈发快了。
马车又行了半日,眼见着已至正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