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清歌听说此事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一夜之间,锦芝所住的那个偏僻小院,连同周遭几处屋舍,尽数化为焦炭。
七八条鲜活的人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没了。
“烧得可真干净。”
同屋的小宫女一边替她挽着发髻,一边压低了声音。
语气里,满是惊悸与后怕。
“听说啊,连块完整的骨头都没能剩下。”
沈清歌自铜镜中端详着自己平静无波的脸庞,眼底深处却悄然掠过一丝冰冷的嘲讽。
死无对证。
这等手法,倒是干脆利落。
那些个与锦芝一同“病”了的宫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全都“恰到好处”地葬身在了这场离奇的大火之中。
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
那小宫女兀自絮絮叨叨:“真不知道是哪个丧尽天良的!竟敢在宫里头放火,还害了这么些条人命……”
“许是天干物燥,不慎失火罢了。”沈清歌淡淡地接过话头,语气听不出丝毫异样。
小宫女撇了撇嘴,显然不信这种说辞。
沈清歌不再言语。
这条好不容易才浮现的线索,就这么被一把冲天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只是……沈清歌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那弧度里,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玩味。
她自己,自然是安然无恙。
说起来,倒也的确是有点意思。
那下了毒的水,她确实是喝了的……
时间,悄然回溯至数日之前。
那一日,沈清歌料理完手头的杂活,如往常一般,习惯性地拎起身旁案几上的那把旧陶壶,给自己斟了一盏清水。
水入口中,依旧是那股熟悉的清冽。
似乎,并无任何异常之处。
她正欲一饮而尽,端着水杯的动作,却在举至唇边时,微微一顿。
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之感,悄然浮现。
这感觉并非源自味蕾的刺激,而是某种更为深层、近乎身体本能的警觉。
就仿佛,这杯水,比平日里她所饮用的,要“沉”上那么一丝一毫。
这感觉太过微妙,若非她对入口之物向来格外谨慎小心,又曾在太医院的张院判那里,用心学过些粗浅的药理辨识之术,恐怕便会立时忽略过去,不以为意了。
她将手中的水杯缓缓放回案上,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心中,却已然警铃大作。
之后的几个时辰,沈清歌依旧如常做事,只是更加留心了自己经手的所有食材与饮水。
同时,她也在暗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动静。
她悄无声息地将一点儿沾染过那壶中之水的剩菜残渣,放置在了灶台角落一个平日里蚂蚁经常出没的隐蔽地方。
过了一会儿,她借着去灶下取柴火的机会,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
往日里对任何食物碎屑都趋之若鹜的蚁群,此刻,竟对那片沾染了同样水源的菜叶,避之唯恐不及。
它们纷纷绕道而行,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果然有问题。
沈清歌的脑海中,清晰地回忆起张院判曾经对她提及过的一些事。
有些来自疆域之外的奇毒,炼制手法诡秘至极,往往无色无味,令人防不胜防。
这类毒药,通常发作缓慢,属于慢药。
中毒初期,身体并无明显大碍,与常人无异。
待到毒性显露,身体出现不适之时,往往毒素已然深入骨髓,病入膏肓。
到了那时,便是药石罔效,神仙难救了。
她的脑中,立刻清晰地闪过前几日无意间听小安子说起,月华宫的尔香曾来过御膳房寻锦芝的事。
尔香来找锦芝?
当初锦芝第一次寻衅滋事时,小安子就曾无意间向她提起过,锦芝似乎与月华宫那边有些不清不楚的牵扯。
后来,她还曾特意让小安子去仔细打探过一番。
这锦芝,竟然还真和那位容贵妃攀得上那么一点点亲戚关系。
虽然,是那种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远房亲戚。
但锦芝一而再、再而三地与自己过不去,似乎也就解释得通了。
看来,这十有八九,是月华宫的手笔了。
对自己下毒?
沈清歌眸光微冷。
这容贵妃,是铁了心要除掉自己了。
沈清歌想到此处,不由得在心里暗自思忖。
这容贵妃的处事风格,倒还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若是自己处在对方的位置,多半也会选用这种看似最为直接、最没技术含量的手法。
不同于那些出身高门,自幼便在勾心斗角中浸**的闺秀,整日里算计来,算计去的那些弯弯绕绕。
像沈清歌这等在市井底层摸爬滚打长大的,进宫之前,既不会,也不屑于那些拐弯抹角的阴谋诡计。
底层的生存方式,更为简单粗暴。
那便是,若有机会,便要将对手彻底打死,务求一击致命,以绝后患。
千算万算,不如毒药一碗来得干脆。
不过,倘若是出自容贵妃之手,那么,自然是要与月华宫撇清一切干系的。
如此一来,让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身体渐渐衰弱,最终悄无声息地“病死”。便是最好不过的结局了。
沈清歌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巧妙地掩去了眸底翻涌的森然寒意。
眸光微凝,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这毒,倒正好可以加以利用。
她体内的凤麟血脉,虽然她尚不知究竟有何等神异之处,传说中那所谓的百毒不侵或许有些夸大其词。
可要说压制些寻常毒性,延缓其发作,应是不难。
要不然为何大晟先帝如此忌惮凤氏,掘地三尺也要把凤氏全族找出来,斩尽杀绝呢?
此举虽然有些冒险,但若是运筹得当,或许可以取得意想不到的好处。
不但可以借此机会拍死那些暗地里作祟的宵小。
运气好的话,甚至还可以顺藤摸瓜,狠狠打断那只在背后偷偷摸摸伸出的黑手。
让那始作俑者,也好好地喝上一壶,尝尝自食恶果的滋味。
她将那壶被下了料的水,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当然,她也当着锦芝的面,象征性地喝了一小杯。
次日,沈清歌便“适时”地显露出了几分“不适”之态。
晨起梳洗时,她刻意放缓了所有动作。
对着水盆照镜子时,还特意在脸上扑了些许水粉,让自己的脸色瞧上去更显苍白几分。
走路时,她的脚步也似乎比往日虚浮了些许。
偶尔,还会不着痕迹地扶一下墙根,仿佛体力不支。
锦芝果然上了当。
那双满含恶意的眼睛,几乎时时刻刻都黏在她的身上,仔细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眼见沈清歌这副病恹恹的模样,锦芝嘴角的幸灾乐祸几乎要咧到耳根。
她走路时的腰杆,都比往日挺直了不少,透着一股小人得志的得意。
之后的事情,便完全依照着沈清歌预想的那般发展了。
凤麟血脉果然有些效用。
那微量的毒素入体之后,虽然也引起了些许不适之感,却很快便自行好转。
并未真正伤及她的根本。
只是,那些无辜的宫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
沈清歌心中轻叹,却也明白,这深宫之中,慈悲最是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