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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笼罩着城南破败的巷弄。
黑色轿车缓缓驶过泥泞的土路,车轮碾过积水,车窗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杨柳抬手用帕子擦了擦,透过那一小块清晰的玻璃向外望去。
破旧的宅院前,十几个孩子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蹲在地上用树枝划拉着昨日的功课,有的互相追逐打闹。
杨柳推开车门,笑着和大家打着招呼,孩子们看见她也立刻安静下来,恭敬地喊道:“杨先生。”
杨柳点头回应,抬头间却发现哪里不对劲,那个总是扎着歪歪扭扭羊角辫,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小虎牙的身影,不见了踪影。
她看向孩子们:“小满呢?怎么没来?”
宋时玉也发现少了一个人:“对啊,她上次还说要给我看她练的字呢。”
孩子们顿时安静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个缺了门牙的小男孩怯生生地举起手:“先生,小山说小满姐要当新娘子了。”
“什么?!”宋时玉手里的粉笔盒啪地掉在地上,她不可置信地抬头,“可她不是才十二岁吗?”
杨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她蹲下身,平视着那个说话的孩子:“告诉先生,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昨天晚上。”孩子结结巴巴地说,“我听见小满姐在哭,她娘在骂她不懂事。”
这时,一个黑瘦的男孩从人群中挤出来,正是小山。
他的衣服破了好几个洞,膝盖上还带着伤:“先生!我看见小满姐被锁在屋里,她、她让我把这个给您。”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谢谢”两个字,正是杨柳上次教他们的。
杨柳的手微微发抖,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小山,带我们去小满家,现在就去!”
后座,小山小心翼翼地挨着座位。他从未坐过这样豪华的轿车,生怕自己脏兮兮的衣服弄脏了雪白的蕾丝坐垫。
杨柳注意到他只用半边**坐着,整个人绷得紧紧的,不由想起自己第一次坐汽车时的模样。
“放松些,靠着椅背会更舒服。”杨柳柔声道。
小山点点头,却只是往后挪了一点点。
“小满家是什么情况?”杨柳问道,声音刻意放轻,不想吓到这孩子。
“她爹帮别人搬货,前些天被箱子砸伤了腿。”小山低着头说,“她还有一个哥哥和弟弟。”
他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泪光:“先生,王老爷都五十多岁了,他们说他去年娶的第五个姨娘,上个月刚死了。”
“畜生!”宋时玉倒吸一口冷气。
“小满她自己有说过什么吗?”杨柳声音有些哽咽。
“她说宁可去纱厂当童工!”小山突然激动起来,“前天晚上她偷偷来找我,说要是被抬进王家,她就……”
话没说完,车子猛地一个颠簸,所有人都向前倾去。
远处,灰蒙蒙的村落渐渐清晰。
破旧的木屋上,贴着刺目的红纸。
杨柳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紧紧攥住那张纸条,边缘已经在她手心皱得不成样子。
“再开快点。”她对司机说。
宋时玉握住她的手,发现冰凉得吓人。
“我们会救她出来的。”宋时玉低声说,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一定会的。”
杨柳点头,从后视镜里看见司机老陈严肃的表情,副驾驶的阿武正在默默检查腰间的配枪,心里安心了些。
车子驶入村口时,几个正在玩耍的孩子好奇地围上来,又被保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四散奔逃。
杨柳最后看了一眼那张皱巴巴的纸条,将它仔细折好,放进了贴身的衣袋里。
汽车在贴着鲜艳红纸的破旧木屋前停下,杨柳推开车门时,刺鼻的鞭炮硝烟味扑面而来。
屋前空地上,几个穿着补丁衣裳的村民正围着张瘸腿的方桌喝酒,见到这辆锃亮的黑色轿车,他们端着酒碗的手悬在半空,咀嚼的嘴巴忘了合上。
杨柳整了整旗袍的领口,她刚迈出一步,周围就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女人们盯着她腕间的翡翠镯子和精致的皮鞋,眼中闪烁着艳羡的光,但当两名壮汉跟着下车时,他们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有个端着花生盘子的妇人手一抖,干瘪的花生撒了一地。
“小山!”一个包着头巾的干瘦妇人突然冲过来,一把拽住刚下车的男孩,悄声问:“你咋在人家车上?不是去学字吗?”
她边说边惶恐地看向杨柳,手指在小山胳膊上掐出红痕。
杨柳的目光越过人群,锁定在屋檐下那个穿红布褂子的妇人身上,她正把一块油腻的肥肉塞进身边小男孩嘴里。
察觉到视线,那妇人慌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堆起满脸谄笑。
“你好,我们是小满的老师。”杨柳上前两步,“今天她没来上课,我们来看看。”
妇人的笑容僵了僵,随即扯过身边流鼻涕的小男孩:“小姐心肠真好!我们小满以后不去了,您看我这小的能不能去学?”
宋时玉突然上前,杏眼圆睁:“小满为什么不来?”
“嫁人啦!”妇人满不在乎地挥手,袖口露出半截青紫的掐痕,“女娃子读什么书,早晚都是别人家的。”
“可是她才十二岁,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宋时玉声音拔高,“不是说那个王老爷刚打死了一个人!”
妇人的脸顿时垮下来,她想说关你什么事,但又不敢得罪眼前这几位来头不小的小姐。
她拽着儿子的手收紧,孩子疼得直咧嘴。
“小姐们是贵人,哪知道我们穷人的难处?”她指向屋内,“她爹腿伤了,全家好几张嘴等着吃饭!五块大洋都够买三石米了!”
杨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透过歪斜的门框,隐约可见里屋炕上躺着个黑影,正发出痛苦的呻吟。
那妇人见杨柳神色松动,赶紧接着道:“其实我们也是没办法啊,要不小姐你们行行好施舍点……”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上前两步的壮汉给吓得不敢再出声。
这时,杨柳的注意力忽然被最里侧的房间吸引,上面贴着一个大红的“囍”字。
“小满在里面?”杨柳抬脚就往里走。
妇人慌忙拦住去路:“使不得!新娘子见不得人。”
老陈一个箭步上前,山一样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妇人顿时噤声,不自觉地后退两步,脸上却露出不忿的神情。
“让开。”杨柳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
围观的村民骚动起来,有个醉醺醺的汉子想上前,被阿武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杨柳上前推了推门,房门上着锁,里面很安静,与院子里嘈杂的人声形成鲜明对比,她心头忽然一紧。
“钥匙。”杨柳转身伸手。
妇人脸色变幻,最终在两名保镖的逼视下,哆哆嗦嗦地从腰间摸出把生锈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