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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网,笼罩着九曲桥。那声弓弦轻响之后,萧沁宁指尖一颤,那朵簪在她鬓发间的红梅倏然坠落。她下意识伸手去接,却只捞了个空。梅花飘旋而下,落在她曳地的裙摆边。
几乎是同一刻,桥的另一端,周晨肩上那只半旧的箭囊带子应声而断。羽箭稀里哗啦滚落一地,发出箭矢散落的细碎声响。他眉峰微蹙,俯身去捡。月光勾勒出他低垂的颈项,一道狰狞的旧疤赫然暴露在清冷的辉光之下,蜿蜒而上,没入发际。
假山后的林琉璃眸光一凝。那道疤,与漠北传回的战报中对周晨的描述分毫不差。果然是他。这第一步棋,算是走对了。
长公主萧沁宁显然也注意到了那道疤痕,她微微屏息,方才因梅花掉落而生出的些许懊恼瞬间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取代。她攥紧了手中尚余几朵残梅的枝条,细嫩的花瓣簌簌抖落,飘散在冰冷的桥面上,几片甚至悠悠荡荡,落向桥下薄冰覆盖的水面。
“这位公子……”萧沁宁的声音比往日清亮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可是跃龙门武馆的弟子?看你这箭囊颇为破旧,可需本宫……让内务府替你寻个新的?”她的目光从那道疤痕上掠过,心头泛起一丝异样。
周晨已将散落的箭矢一一拾起,闻言直起身,从容行礼:“谢长公主美意。”他抬首,目光坦荡,直视着萧沁宁,“此箭囊随末将征战三载,虽是旧物,却远比金玉雕琢之器更合手。”
“末将?”萧沁宁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像羽毛般轻轻搔刮着她的心尖。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寻常贵女,这两个字的分量,她掂量得出。再联想方才那惊鸿一瞥的伤疤,一种猜测在她心头隐隐成形。
林琉璃在暗处无声勾唇。好一个“末将”,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周晨此人,比她预想的还要有趣。她看见长公主白皙的耳廓染上了一层薄红,煞是可爱。
萧沁宁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她将手中的暖炉递给一旁的宫女,柔声道:“天寒,你且先拿着。”言罢,竟真的提着裙摆,微微俯身,伸手去帮周晨拾捡最后一两支滚落在桥缝边的羽箭。
“不敢劳烦长公主。”周晨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想要阻止,却已不及。
月光穿过稀疏的梅枝,清冷的光晕落在两人微有交叠的手指上,在那几支饱经风霜的箭杆上织出几缕银线。远处隐约传来更鼓声,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悠远,正是林琉璃特意为这场“偶遇”挑选的时辰。
萧沁宁的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微凉的手背,带着薄茧,不似京中子弟的细皮嫩肉。她脸颊更热,轻声道:“举手之劳罢了。这些箭……似乎也用了许久。”
周晨接过她递来的箭,低声道:“它们是末将的伙伴。”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错辨的坚韧。
林琉璃看着这一幕,心中那抹极淡的笑意加深。长公主的反应,比她预料的还要投入。这颗棋子,或许比想象中更好用。萧奕曾言“内忧外患,从来都是相辅相成”,这周晨,究竟是哪一方抛出的石子?搅乱这池春水,又能激起怎样的浪花?
她不再久留,悄然后退,身形如鬼魅般融入假山更深的阴影之中。今夜的戏份已足,剩下的,便看他们如何将这戏文唱下去了。王爷布下的网,她添的这几根丝线,似乎已经开始收紧。
周晨整理好箭矢,重新将简陋的箭囊背好,对着萧沁宁再次一揖:“多谢长公主援手。夜深,末将不便久留,先行告退。”
萧沁宁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桥的尽头,手中似乎还残留着方才触碰的微凉与粗砺。她低头,看着散落在桥面的梅花瓣,久久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