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冰冷,带着浓烈铁锈与血腥腐朽气息的泥泞,如同最恶毒的蛆虫,紧紧包裹着夜辰的双腿。每一次试图挣扎拔出,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尤其是那只彻底失去知觉、软软垂落的右臂,每一次晃动都像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骨髓里搅动。枯荣冲突的力量蛰伏在右臂深处,如同休眠的活火山,每一次细微的脉动都带来灼烧与撕裂交织的折磨。识海中,青铜指环的冰冷意志和那声“收割”低语,如同跗骨之蛆,在疲惫与剧痛的缝隙间悄然蠕动,带来灵魂层面的阴寒与侵蚀。
“哥…” 微弱的声音在怀中响起,带着一丝颤抖的哭腔。
夜辰低头,对上夜璃那双刚刚睁开的、蓄满泪水的清澈眼眸。她的小脸依旧苍白,嘴唇没有血色,但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担忧,像针一样刺进夜辰的心脏。后背那恐怖的伤口在星源之种温润光芒的笼罩下,焦黑的边缘已开始缓慢收缩,露出粉嫩的新肉,狰狞的毒斑彻底消失,只留下一道深红色的、如同蜈蚣般的疤痕。古神怨念的剧毒被拔除了,但身体和心灵的创伤,远未愈合。
“没事了,小璃。” 夜辰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他努力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牵动了嘴角的裂伤,渗出血丝。他用还能动的左手,艰难地拂开糊在夜璃脸上的冰冷血泥,动作笨拙却小心翼翼。“我们…暂时安全了。”
安全?夜辰环顾四周,心中只有冰冷的自嘲。
这里是一片巨大的、望不到边际的血色泥沼。翻涌的泥浆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暗红与墨绿混杂的颜色,不断冒出**的气泡,破裂时散发出浓烈刺鼻的恶臭。巨大的、形态各异的骸骨如同被遗忘的山峦,半埋在泥沼之中,有长达数十米的巨兽肋骨刺破泥面,如同森白的墓碑;有扭曲的金属结构**在外,锈蚀得如同怪物的爪牙,闪烁着幽冷的微光。破碎的武器残骸、碎裂的甲片、甚至一些难以辨认种族的、早已干瘪风化的肢体碎片,如同**般散落在泥泞边缘。
天空是永恒的、压抑的锈红色,如同凝固的污血。几道巨大的、扭曲的幽绿色或暗紫色空间裂痕横贯天幕,散发着不稳定的能量辐射,是这片深渊唯一的光源。空气中弥漫着淡薄的血色雾气,带着浓郁的腥甜味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死意。远处,沉闷如雷的爆炸声、能量碰撞的尖啸、以及不知名巨兽充满暴戾的嘶吼,此起彼伏,仿佛这片泥沼的深处,正有无数的猎杀在无声上演。
万族战场深处。一个真正的血肉磨盘,死亡泥潭。
“嘶…嘶嘶…”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陡然从左侧一片半掩在血泥中的金属废墟里传来。
夜辰瞳孔骤缩,瞬间绷紧全身!他猛地将夜璃护在身后,仅存的左手本能地握紧——手中却空无一物!矿镐早已遗失,监工的合金刀在逃离葬星时就已崩断!他现在,赤手空拳!
就在他神经绷紧的刹那!
嗖!嗖!嗖!
三道暗红色的影子如同离弦的血箭,从金属废墟的缝隙中释放而出!速度快得惊人!
那是三条形如巨蜈蚣的怪异生物!通体覆盖着暗红色的、如同锈蚀金属般的硬质甲壳,关节处生着锋利的倒刺。它们的头部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布满螺旋状利齿的圆形口器,此刻正疯狂开合,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嘶”声,带着对鲜活血肉的本能渴望!
“血蚀钢颚!” 夜辰脑海中瞬间闪过周管事灌输的信息碎片。这是万族战场低洼区域最常见的掠食者之一,群居,甲壳坚硬,口器能轻易撕裂低阶护甲,嗜血如狂!单个力量不强,但成群出现,足以耗死凝气初期的修士!
三条血蚀钢颚在空中划过三道暗红轨迹,两条直扑夜辰的面门和胸口,另一条则狡猾地绕向被他护在身后的夜璃!浓烈的腥风扑面而来!
力量枯竭!右臂报废!强敌环伺!怀中还有需要保护的妹妹!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夜辰的心脏!但这一次,绝望的冰层之下,是瞬间被点燃的、焚尽一切的暴怒星火!流萤星域的追杀,葬星腐沼的绝境,晶甲掠食者的毁灭光束…一路的苦难、伤痛、被迫逃亡的屈辱,在这一刻,被这三条肮脏的虫豸彻底引爆!
“找死——!!!”
夜辰喉咙里爆发出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不再是野兽般的咆哮,而是混合了星脉深处不屈意志和守护执念的冰冷杀音!
他没有后退!无法后退!
面对扑向面门的血蚀钢颚,夜辰猛地一偏头!带着锈蚀腥风的虫影擦着他的耳际掠过!与此同时,他那只唯一能动的左手,五指如钩,肌肉贲张,带着一股惨烈的、玉石俱焚的狠厉,不闪不避,直接抓向另一条扑向他胸口的钢颚!
噗嗤!
手掌瞬间被钢颚口器边缘的锋利倒刺割裂,鲜血淋漓!但夜辰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的五指如同最坚硬的合金钳,死死扣住了钢颚头部下方的关节薄弱处!狂暴的意志混合着体内枯荣冲突中勉强调动的一丝星火之力,疯狂涌入左臂!
“碎!”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那条血蚀钢颚坚硬的头部关节,竟被夜辰硬生生捏碎!暗红色的腥臭体液混合着碎裂的甲壳迸溅开来!钢颚的身体疯狂扭动,发出濒死的嘶鸣!
然而,第三条绕后的钢颚,已然张开狰狞口器,距离夜璃的后颈不足半尺!夜璃吓得小脸煞白,紧紧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夜辰捏碎第一条钢颚的左手猛地回甩!将那还在抽搐的虫尸如同流星锤般狠狠砸向扑向夜璃的那条钢颚!
砰!
沉闷的撞击!两条虫影狠狠撞在一起,翻滚着跌入旁边的血泥之中,溅起大片污秽!
“呃…” 强行爆发的代价瞬间反噬!枯荣冲突的力量在左臂经脉中疯狂冲撞,如同无数细小的刀片在切割!夜辰闷哼一声,眼前发黑,左臂控制不住地颤抖,鲜血顺着指尖滴落。他强撑着没有倒下,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受伤的孤狼,死死盯着泥沼中挣扎的两条钢颚和那条被他捏碎头部、仍在抽搐的残骸。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气弥漫开来。
三条钢颚似乎被夜辰这凶悍暴戾的反击震慑住了,在泥浆中翻滚嘶鸣,一时竟不敢再次扑上。
“走!” 夜辰没有丝毫犹豫,忍着左臂和全身撕裂般的剧痛,一把抱起惊魂未定的夜璃,朝着远离那片金属废墟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血泥几乎没到大腿根,冰冷的**气息不断侵蚀着身体。夜璃紧紧抱着哥哥的脖子,小脸埋在夜辰肩头,身体微微发抖,胸前的星源之种光芒微微闪烁,传递着微弱的暖意。
不知跋涉了多久,天空的锈红色似乎黯淡了一些,远处那些恐怖的嘶吼声也变得遥远。前方粘稠的血泥逐渐变得稀薄,露出大片龟裂、覆盖着暗红色砂砾和破碎骨片的坚硬地面。更远处,一片由巨大兽骨、扭曲金属板和粗糙岩石胡乱堆砌而成的、如同**山般的“建筑群”,影影绰绰地出现在血色雾气的边缘。
一股混杂着劣质酒精、汗臭、血腥和金属锈蚀的浓烈气味,随着微风隐隐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模糊的喧嚣人声、金属敲击声,以及某种低沉怪异的兽吼。
“有人…聚集地?” 夜辰疲惫不堪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流萤星域是回不去了,周管事指引的万族战场深处危机四伏,以他们兄妹现在的状态,贸然深入无异于**。眼前这片混乱的聚集地,或许是唯一能暂时喘息、获取信息和资源的地方。
他抱着夜璃,咬紧牙关,朝着那片混乱的“建筑群”走去。离得近了,景象更加清晰。
这根本称不上是“镇”,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建立在尸骸和**堆上的临时巢穴。粗大如梁柱的星兽肋骨被当作地基,扭曲的金属舰板成了墙壁和屋顶,上面覆盖着厚厚的、不知名生物的鞣制皮革或粗糙的织物。建筑毫无规划,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狭窄肮脏的通道如同迷宫,流淌着污秽的血水和不明粘液。
入口处,没有像样的守卫。只有两个穿着破烂皮甲、皮肤粗糙黝黑、脸上带着疤痕的壮汉,懒洋洋地靠在一根巨大的金属断矛旁。他们眼神浑浊麻木,带着长期在死亡边缘挣扎所特有的疲惫和漠然。看到夜辰抱着夜璃,浑身浴血、狼狈不堪地从血泥中跋涉而来,两人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目光在夜璃胸前那枚散发着微光的星源之种上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随即又恢复了麻木,仿佛对这样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
“新来的?想进去?十块下品灵石,或者等价的硬货。” 其中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壮汉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干涩,伸出满是污垢的手掌。
灵石?夜辰心中苦涩。他从**星出来,身无长物。流萤星域的经历更是仓促逃亡,除了这身破烂的衣物和妹妹,一无所有。
他沉默地站着,仅存的左手下意识地将夜璃抱得更紧,布满血丝的眼中带着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夜璃也紧张地看着那两个壮汉,小手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襟。
就在气氛有些僵持时,一个沙哑、带着浓重痰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啧,两个小娃娃,毛都没长齐,就敢往这‘腐血镇’里钻?也不怕被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夜辰猛地转头。
只见旁边一堆巨大的、锈蚀的齿轮残骸旁,靠坐着一个身影。那是一个极其干瘦的老头,穿着一件打满补丁、沾满油污的灰褐色袍子,一条腿从膝盖以下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是个瘸子。他头发稀疏花白,乱糟糟地粘在一起,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和污渍,一双浑浊的老眼此刻正半眯着,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夜辰和夜璃,目光尤其在夜辰那只软软垂落的、布满暗金裂纹的右臂上停留了片刻,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言喻的波动。
老头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小、边缘磨损严重、材质非金非木的暗灰色罗盘。罗盘表面刻满了极其繁复、古老玄奥的星辰纹路,但大部分区域都黯淡无光,只有中心一小块区域,几颗微小的光点如同萤火虫般极其微弱地闪烁着,其中一颗光点,正对着夜辰的方向,闪烁的频率似乎比其他光点快上那么一丝。
“老蛇头,少管闲事!” 守门的刀疤壮汉不耐烦地呵斥道。
被称作老蛇头的瘸腿老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对守门的呵斥浑不在意。他慢悠悠地收起那个不起眼的罗盘,浑浊的目光重新落在夜辰身上,沙哑道:“小子,看你们这惨样,估计连块干净的裹尸布都拿不出来。算你们运气好,老头子我今天刚发了一笔小财,心情不错。”
他用那根充当拐杖的扭曲金属管敲了敲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后对着两个守门壮汉努了努嘴:“记我老蛇头的账上。”
刀疤壮汉皱了皱眉,似乎对老蛇头有些忌惮,又看了看夜辰兄妹的穷酸样,最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进去吧进去吧!老蛇头,记得月底把账清了!”
老蛇头嘿嘿笑着,也不答话,只是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转身,慢悠悠地朝腐血镇那污秽的入口通道挪去,浑浊的声音飘了过来:“还愣着干嘛?想喂血泥里的‘钢颚’?跟上。”
夜辰看着老蛇头佝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怀中惊魂未定、眼中带着一丝茫然的夜璃。他深吸了一口混合着血腥、腐臭和劣质酒精气息的空气,强压下左臂的剧痛和枯荣冲突的躁动,抱着妹妹,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踏入了这片建立在万族战场尸骸之上的混乱巢穴——腐血镇。
通道狭窄而肮脏,两侧是胡乱搭建的窝棚,各种奇形怪状、散发着凶戾气息的目光从阴影中出来,如同打量待宰的羔羊。夜辰挺直脊背,仅存的左臂稳稳抱着妹妹,暗金色的瞳孔深处,那点被绝境点燃的星火,在混乱污浊的空气中,无声地燃烧着。流萤星域的天骄争锋尚未开启,他们在这片被遗忘的战场边缘,首先需要学会的,是如何在腐血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