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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钻心的悔意和愤怒,像是两条毒蛇,啃噬着杨胜利的心。
他被人扔在郭秀秀院里的那张破旧竹椅上,半天没缓过神来。
然而,更让他心寒的事还在后头。
那两个侄子像是丢一个烫手山芋,把杨胜利往门里一放,扭头就跑了。
连口水都没敢进来喝。
郭秀秀“砰”地一声把院门死死插上,隔绝了外面所有探究的视线。
院子里,瞬间安静得只剩下她和杨胜利两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她转过身,冷冷地看着瘫在竹椅上,像一滩烂泥的杨胜利。
这就是她曾经指望的男人。
这就是她豁出脸面,背着村里人戳脊梁骨也要勾搭的男人。
当初,他来找自己的时候,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说他跟张佩珍早就没感情了。
说他心里只有她郭秀秀一个。
还说等他跟张佩珍离了,就风风光光地把自己娶进门。
到时候,他儿子们出息,还能亏待了她这个后妈?
郭秀秀信了。
她一个寡妇,拉扯着孩子,日子过得紧巴巴,太需要一个依靠了。
杨胜利,就是她当时眼里最好的依靠。
可现在呢?
依靠?
他现在连自己都靠不住!
郭秀秀心里的那点绮念,被王翠花刚才那一场撒泼,彻底撕了个粉碎。
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怨和恨。
但人已经弄进来了,总不能真让他在这院子里自生自灭。
她咬着牙,上前一步,试图去扶杨胜利。
“你自己使点劲儿!跟个死人一样!”
郭秀秀的语气又冲又硬。
杨胜利的身子沉得像块铁,她一个女人家,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把他从椅子上架起来。
他的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那股子男人身上的汗味和颓丧的气息,熏得郭秀秀直犯恶心。
好不容易把他拖进了屋,扔在了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木板床上。
郭秀秀累得气喘吁吁,叉着腰,看着床上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越看越来气。
杨胜利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秀秀,我饿了!”
郭秀秀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她还指望他拿钱回来,给自己和孩子买花布、买肉吃呢!
现在倒好,钱没见着一分,先弄回来一个要吃要喝要伺候的活祖宗!
“等着!”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郭秀秀扭头就进了那小小的、黑黢黢的厨房。
没一会儿,她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大碗出来了。
“砰”的一声,重重地放在床头的小凳上。
“吃吧!”
杨胜利费力地撑起身子,往碗里一看。
一碗清汤寡水的玉米糊糊,上面飘着几根蔫了吧唧的咸菜丝。
连点油星子都看不见。
杨胜利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就这?”
他想起了过去在家里,哪怕是吃糠咽菜的日子,张佩珍也会想方设法地把饭菜做得可口些。
可他现在,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饿了,上一顿还是昨天晚上的呢!
今天**就顾着来找郭秀秀闹了,压根没管他的死活。
他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把那碗玉米糊糊扒拉进了嘴里。
咸菜丝齁得他直咧嘴,玉米糊糊剌得他嗓子疼。
“秀秀啊!下次做点好的!”虽然将就着吃完了,杨胜利还是很不满,“以前我也没少给你钱啊……你就给我吃这些……”
郭秀秀的脸更黑了。
她就那么冷眼看着他吃完,等他放下碗,才慢悠悠地开了口:“吃完了?”
杨胜利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你这不看到了吗?”
“吃完了就行。”郭秀秀扯了扯嘴角,那笑意却半点没到眼睛里。
“咱们也该算算账了。”
“算账?”杨胜利愣住了。
郭秀秀往床沿上一坐,掰着手指头,一项一项地给他算。
“我郭秀秀是个寡妇,不是开善堂的。”
“我可不是张佩珍,没那么大的本事,也没那个闲工夫白养一个大男人。”
“你今天住在我这儿,人是我收留的,脸是我丢的。”
“这碗饭,也是我锅里的米,我灶里的柴火。”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那个空碗:“你娘王翠花不是能耐吗?不是会撒泼打滚吗?”
“行啊!”
“你回去告诉她,想让你在我这儿待着,一天三顿饭,一顿饭……就算你一毛钱!这还只是伙食费,没算我伺候你的工钱!”
“一天下来,少说也得五毛钱!”
“让她一天一结,概不赊账!”
郭秀秀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杨胜利的脸上。
扇得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看着眼前这个斤斤计较,算盘珠子都快崩到他脸上的女人。
这还是那个曾经在他怀里柔情蜜意,说要跟他过一辈子的郭秀秀吗?
是啊……
他怎么就忘了。
她当初肯跟他,图的是什么?
不就是图他家里条件好,图他儿子多,以后能有个依靠吗?
现在他被张佩珍扫地出门,成了个断了腿的废人,在郭秀秀眼里,可不就只剩下这点“利用价值”了?
原来,他跟郭秀秀之间,从来就不是什么风花雪月,而是一笔明码标价的买卖。
他风光的时候,她是解语花。
他落魄了,她就是催命鬼!
这盆冷水,比他娘把他扔出来时,泼得更彻底,更让他从头凉到脚。
杨胜利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他想起了张佩珍。
那个跟他过了大半辈子,为他生儿育女,伺候他吃喝,孝顺他老娘,却被他嫌弃、被他抛弃的女人。
她什么时候跟他算过一顿饭的账?
她什么时候跟他计较过伺候他要收工钱?
一股铺天盖地的悔恨,瞬间将杨胜利淹没。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输掉了自己的一辈子。
可偏偏,他跟张佩珍之间已经无法回头。
但是杨胜利心里也发了狠,她郭秀秀都是他的女人了,她就应该伺候他!
清汤寡水的玉米糊糊下肚了没多久,就变了了一股尿意涌了上来。
那股子尿意来势汹汹,憋得他小腹一阵阵发胀。
他试着挪动身子,想自己下床。
“嘶——”
可那条断腿稍微一动,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疼得他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嘴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
他不行。
他自己根本下不了床,更别说走到院子另一头的茅房了。
杨胜利的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干得发疼。
他不得不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那个正在铺床的女人。
那个屋里唯一能动弹的人。
“秀秀……”
他的声音干涩又沙哑,带着他自己都瞧不起的卑微。
郭秀秀正把她那床还算干净的被子铺在床外侧,听到声音,头都没回,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又怎么了?”
“我……我想上个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