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啪嗒……
随着最后一声微小如同劣质塑料玩具零件被彻底碾碎的声音落下,那团在地上被强行拆解成一堆无意义血肉碎块和扭曲节肢的怪物,彻底停止了任何形式的抽搐。空气中弥漫着极其微弱、如同冷油混合铁锈碎渣的腥甜怪味,被卫生间的湿气和房间厚重的陈腐气吞没大半。
黄的身体如同精确制动的杀戮机器完成指令般,极其平稳地从那一小滩恶心的残骸上抬起身。那条米白色薄毛巾在激烈的动作下难免松散错位,露出一截被热水浸泡后透着惊人苍白的腰背曲线和清晰肩胛骨,但她似乎毫不在意,只是极其冷静地用指尖拂了拂沾到手臂上的几点黑褐色粘稠体液。
她微微侧过头,那双如同探照灯般冰冷扫射的眼睛,精准地对焦在角落里那个如同凝固石膏像般的莫凡身上。他的瞳孔依旧保持着因极致冲击而扩张的状态,微微张着嘴,急促灼热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短暂的白雾,整个人仿佛还沉陷在那场由毁灭与拯救交织的暴力漩涡中无法自拔。
“喂。”黄的声音平稳得如同在陈述天气,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那个以雷霆之势徒手碾碎怪物的人不是她,“没事了。”
“……”莫凡的喉咙像是被无形的胶水粘住,哽动了几下,才发出一个干涩虚弱、完全脱离自身意识的单音:“……哦。”
空气重新陷入沉寂。只有水龙头固执的“滴答”声在房间里微弱地回响。疲惫感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淹没了莫凡狂跳的心脏和灼热的思绪,将他拖入一片沉重的、无意识的黑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以何种姿势,蜷缩在沾满灰尘和冰冷地板上昏睡过去。
而黄,她几乎没有休息的概念。她只是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像是在进行某种“系统自检”,目光快速扫过莫凡、地上的残骸、以及布满灰尘的门口。随后,她悄然无声地走回卫生间,耐心地用冰冷的水清洗掉手臂上所有污秽,然后以一种近乎完美的姿态重新整理好那条唯一的毛巾,裹紧身体,如同守护者雕像般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一角,双目低垂,却仿佛时刻保持着对周围任何微小声响的最高级别警戒。黑暗与昏睡包裹的房间里,她如同一架设定好最低功耗警戒模式的生物器械。
时间在绝对的死寂中流逝。
当一丝比房间内更死寂、更冰冷干涩的空气,伴随着不知从哪个管道缝隙钻入的微弱穿堂风,吹拂在莫凡沾着尘土油污的脸上时——他猛地在寒冷和僵直中惊醒!
心脏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昨夜的记忆如同断电后骤然重启的显示器,瞬间闪烁出那苍白肿胀的口器、冰冷涎液、以及那个裹着毛巾从天而降、以绝对力量粉碎一切的淡黄色身影!恐惧和狂热的余烬同时在他胸腔里燃烧了一下,带来尖锐的刺痛和短暂的灼热。
他一个激灵坐起身!动作牵动了身体各处的瘀伤,倒吸一口凉气!目光慌乱地扫视——
黄已经如同感知到预设时间点的唤醒信号般,无声地站在了敞开的房门口。湿漉漉的长发已经半干,贴在颈侧,整个人如同刚被除尘程序打理过、恢复出厂设置的精致人偶,没有丝毫刚经历过生死搏杀或长时间警戒的痕迹,只有眼底深处那非人的平静丝毫未变。她似乎没有睡,也不需要睡。
“恢复一点了?”她平静地问,声音缺乏人类应有的晨醒感,更像是检查设备运行状态,“该走了。”
莫凡用力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挣扎着爬起来,四肢百骸如同灌满了铅块和铁锈。但他狠狠吸了一口冰冷干涩的空气,试图驱散脑中的混乱。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团已经开始轻微脱水萎缩、颜色变得更暗沉的怪物残骸,胃袋又是一阵翻搅,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跟在黄身后,踉跄地踏出了这个短暂庇护所、又差点成为葬身之所的诡异儿童房。
门外,并非他们所期待的自由气息。迎接他们的,是一条更加漫长、更加死寂、更加压抑的……
走廊。
光线比儿童房更加稀薄昏暗,只有顶壁每隔很远才镶嵌着一盏老旧白炽灯泡,发出奄奄一息、蒙着厚重灰尘和蛛网的昏黄微光,勉强勾勒出模糊的轮廓,而更远处则沉入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漆黑。空气像是沉睡了百年未被扰动,弥漫着浓重的霉变尘土味、混凝土特有的冰冷腥气,以及某种隐隐约约、如同陈年木头和纸张缓慢腐烂的气息。一片绝对的寂静笼罩着一切,沉重得仿佛能听见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飘落的轨迹。
走廊两侧,鳞次栉比地排列着紧闭的铁门。门板厚重,涂着深绿色的、早已斑驳脱落的劣质油漆,表面布满锈迹和凹凸不平的锤痕、抓痕,门把手上无一例外地包裹着厚厚的灰尘和凝固的蛛丝,仿佛几个世纪未曾被打开过。某些门的下方缝隙中,似乎透出极其微弱、摇曳不定的黯淡光线,如同垂死者涣散的瞳孔;隐约传来一些难以分辨的、极其微弱的声音——或许是纸张摩擦?水滴?还是……低沉的、似有若无的啜泣和叹息?但当你屏息凝神想要捕捉时,它们又仿佛融入死寂的空气之中,成为背景噪音的一部分。
更让人心悸的是,好几扇门的门板中央,或者旁边的水泥墙壁上,被人或什么东西,用一种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迹的颜料,歪歪扭扭地涂抹着同一个诡异的符号!
那是一个由三个扭曲、连接起来的同心圆构成的复杂结构,圆心处点着一个黑点,三个圆环的边缘则向心排列着九只……眼睛?!
那并非人类的眼睛,而是某种更加诡异、充斥着疯狂和恶意的抽象眼形符号!它们无论你从哪个角度去看,那黑点和周围的眼睛都仿佛在……牢牢地、冰冷地……凝视着你!一股令人脊背发寒的、无声的警告感从那些仿佛浸透着污浊血液的符号中弥漫出来!
走廊的中间地段,突兀地立着一个锈迹斑斑的栅栏式老式电梯门。电梯门紧紧关闭着,暗红的铁锈如同凝固的血痂爬满了金属栅栏的每一个空隙。门框上方悬挂着一个方形灯箱,里面的灯早已熄灭碎裂,灯箱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只能依稀看到里面弯曲缠绕、彻底融毁的电丝。灯箱侧面的楼层指示灯,所有的数字刻度都是熄灭的,只有表面布满了蛛网和厚厚的灰尘。电梯的呼叫按钮深陷在一个磨损严重的黄铜托座里,积满了不知多久的污垢灰尘,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整个电梯,如同被整个空间遗弃千年的钢铁棺材,散发着彻底的死寂与拒绝。
走廊两端延伸向未知的黑暗深处。
在东方(电梯门右侧的方向),走廊在几十米开外就转向了黑暗的更深处,但尽头处似乎连接着一个通往更高楼层的、由粗糙木质阶梯构成的古老楼梯。楼梯向上延伸没入更高的黑暗,扶手断裂扭曲,阶梯上布满灰尘和碎石,仿佛通往某个坍塌废弃已久的阁楼。一股比走廊本身更阴冷污浊的空气,正从楼梯口如同无形瀑布般缓慢渗透流淌下来。
而在西方(电梯门左侧的方向),则是走廊的另一个尽头。那边似乎没有岔路,但在更远处、视野所不能及的黑暗角落,隐隐地、隔着厚重的墙壁和空间的距离,传来一片极其模糊、却又格外清晰的热闹喧嚣声!像是无数沙哑的、扭曲的、充满恶意与疯狂的笑声、咆哮声、还有餐具敲击碗盘发出叮当作响的尖锐噪音混合在一起!那声音形成了一片粘稠、贪婪、仿佛沸腾油锅般不断翻滚膨胀的恐怖声浪,即使隔得极远,也如同冰冷的污油灌满了莫凡的耳道和大脑!这充满恶意的喧嚣本身,就如同无数血红的箭头,清晰地指向那个区域并标识着巨大的警告:
危险!地狱的餐厅!食客的狂欢!勿近!!!
(电梯是关起来的。)
莫凡下意识地咽了口冰冷的唾沫,喉结艰难滚动。他下意识地揉了揉还残留着怪物咬痕幻痛的手腕,目光在两边充满恐怖可能的通道和中间那具死寂的钢铁棺材之间来回扫视。绝望如同冰冷的细线,再次缓慢地缠绕上刚刚恢复一丝力气的心脏。
黄没有任何迟疑。她的目光如同扫描仪般快速扫过电梯门上爬满的锈迹和熄灭的灯箱,判断其完全失效。随即,她的视线完全无视了那喧嚣警告传来的西方,如同设定好的导航程序般,稳定而精准地锁定在了东方——那条通往古老木质楼梯的、布满灰尘与冷风的通道方向。
她甚至没有征求莫凡的意见,迈开步伐,踩着无声的赤足,率先朝着那片更深的未知阴影走去。湿漉漉的长发在昏暗中晃动出几道冰冷的弧线,背影决绝得仿佛投向深渊的子弹。
冰冷腐朽的木质楼梯踩在脚下,发出令人心悸的细微**,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沉睡怪物的骨节之上。那股从上方渗透下来的阴冷污浊气流,如同无形冰冷的巨蟒吐息,持续**着两人**的皮肤。楼梯顶端并非出口,而是一片更为广阔、但充满了刺鼻炼狱气息的开阔空间——另一个餐厅!
但这个餐厅的“热闹”,绝非人间烟火,而是地狱熔炉的沸腾!
光线比之前的餐厅更亮,但充斥着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如同劣质霓虹灯闪烁后残留在视网膜上的那种病态青紫色调。空气粘稠得如同掺入了凝固血液的油膏,浓烈得让人窒息的味道扑面而来——那绝非新鲜食物的香气!厚重到令人作呕的油脂煎炸焦糊味、浓郁到甜腻发臭的腐肉烧烤味、混杂着如同化工试剂般刺鼻的香料甜腥、劣质酒精挥发后酸苦的余烬,以及更深层次、如同成千上万只**生物在密闭空间内释放排泄物酝酿出来的、令人灵魂颤栗的恶臭交响!这股气味是如此之浓,几乎成了有形的重压,沉甸甸地糊在口鼻粘膜上,每一次喘息都像强行吸入了沼泽深处发酵的淤泥!
视线所及,景象更是扭曲沸腾的人间噩梦!
巨大的空间里密密麻麻、如同地狱真菌群落般挤满了形色各异的“食客”!它们有的臃肿如山,覆盖着油光发亮的黏液皮肤,贪婪的大嘴每一次开合都如同下水道闸门吞吐;有的枯瘦如柴,肢体扭曲成违反常理的枝桠,细长尖锐的指爪“咔哒咔哒”敲击着金属盘沿,发出催命符般的噪音;还有的浑身覆盖着甲壳或滑腻鳞片,复眼中闪烁着非人智性的冰冷光芒;巨大的咀嚼声、吞咽骨头的“咔嚓”脆响、粘稠液体在食道里拖行的“咕噜”声、带着疯狂满足感的低沉咆哮和尖锐怪笑……如同无数来自地狱的广播频道信号同时紊乱放送,交织成一片震耳欲聋、足以碾碎心智的噪音混沌!
巨大而沉重的桌椅腿,如同一片片冰冷的、覆盖着厚重油腻包浆的钢铁丛林,在光线昏暗的地面上投下浓重的、不断摇曳的恐怖阴影!桌子上方,则是翻腾着疯狂饕餮景象的沸腾“树冠”——碎肉、骨渣、喷洒的酱汁、流淌的油渍、被撕扯的食物残渣……如同污秽的暴雨般,不断地从“树冠”边缘簌簌落下!
出口!那通往相对安静区域的门户,就在这片沸腾噪音和无边阴影构成的“森林”的对面!
走上面?哪怕只露出一个衣角,迎接他们的都将是被无数只贪婪眼睛锁定、瞬间撕碎的恐怖结局!
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在莫凡被这沸腾的地狱景象惊得浑身血液冻结、胃袋疯狂抽搐的瞬间,黄已经极其迅速地做出了决断!她的身体如同阴影般匍匐下去,没有一丝犹豫!手指稳稳地撑在被污垢油脂完全覆盖、冰冷湿滑的地面,做了一个再清晰不过的示意——钻进去!像老鼠一样!
莫凡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跟着黄将身体紧贴着油污腥臭的地板!冰冷的地面如同浸透腐油的烂泥,刺鼻的气味和滑腻的触感瞬间透过薄薄的衣物沾染上皮肤!他几乎要干呕出来,死死咬住牙关,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惨叫死死压回喉咙深处!目光所及,只有不断淌下粘稠油滴和食物碎渣的桌底面、旁边一条布满黏腻污垢的巨大桌腿、以及前方……那个如同黑暗洞穴入口般、被厚重阴影吞噬的狭小空隙!
没有退路了!
黄已经如同一只悄无声息的壁虎,精准而迅捷地向前滑入了那片未知的阴影。她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的震颤,身体柔韧地贴着冰冷的地面弧度移动,长发仿佛融入阴影,最大限度地减小着轮廓。她甚至巧妙地利用了食客移动腿脚时投下的、不断变幻位置的重影作为掩护。
莫凡学着她的样子,四肢却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每一次移动,手肘膝盖都会在冰冷滑腻的地板上摩擦出细微的“哧溜”声,虽然被上方的噪音狂潮几乎淹没,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他自己的耳膜和紧绷的神经上!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移动时带起的微小气流,拂动了地上一小片凝结的油脂污秽,仿佛随时会引起某个食客低头的一瞥!恐惧像冰冷的长满倒刺的藤蔓,一圈圈缠绕住他的心脏和喉咙,越收越紧!他拼命缩紧身体,如同鸵鸟般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将脸完全贴在腥臭的地面上,祈求黑暗和阴影的庇护!
视线里,黄在前方几米开外。她没有回头,但一只没有沾染任何污迹的手(她是如何做到的?!)极其隐蔽地、朝着某个方向——两张巨大桌子形成的、相对隐蔽的阴影三角区微微指示了一下。
信号!莫凡心脏狂跳,如同收到指令的老兵,尽管恐惧得快要窒息,仍咬紧牙关,笨拙地、拼尽全力地朝着那个方向挪动。每一次靠近桌腿,那浓烈得化不开的、滴落的油脂和食物混合的腐臭就加倍冲击着感官!一只穿着巨大金属钉靴的食客脚几乎擦着他蜷缩的后背“咚”地一声踏落,震得地面发颤!一股混合着血腥与汗腺恶臭的热气从上方喷下!
莫凡连呼吸都停滞了,身体死死僵住,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凝固!几滴粘稠的酱汁从头顶桌板的缝隙滑落,“啪嗒”几声,滚烫地溅在他**的脖颈皮肤上!激起一片火辣的刺痛和更深的恶心!
前方,黄的背影依旧稳定,像一颗在惊涛骇浪中沉稳滑向目的地的鱼雷。
穿越这场桌底炼狱的旅程,才刚刚开始。每一步,都踏在死亡的刀锋边缘。每一次呼吸,都浸满深渊恶臭的血油。唯有前方的那个淡色微影,是这片沸腾地狱阴影中唯一挣扎前行的……冰冷信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