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夏月淑才慢悠悠放下茶盏,“起来吧。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云晚晚这才直起身,依旧微垂着眼帘,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回夫人话,上午在房中习字,午后看了会儿女则女训,方才去花园走了走,想着晚膳前定要来给夫人请安的。”
夏月淑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嗯,知道用功是好的。听说你父亲今早夸你了?”
云晚晚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温顺,“父亲是怜惜晚晚思念亡母,一时心软罢了,晚晚自知才疏学浅,规矩也还在学,不敢当父亲夸赞。父亲最是敬重夫人持家有方,晚晚更应谨记夫人教诲,不敢有丝毫懈怠。”
夏月淑垂眸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云晚晚,淡淡道:“知道自己的本分就好。行了,回去准备用膳吧。”
“是,晚晚告退。”云晚晚再次恭敬行礼,然后才倒退着走了几步,缓步离开。
直到走出院门后,云晚晚眼底才深处掠过一丝冷光。
次日午后,云璋正捧着新得的一对精巧琉璃,爱不释手地在花园小径上走着,打算去给小姑祖看看。
恰在此时,云晚晚从另一头转了出来。
她看见云璋手里那对流光溢彩的琉璃,脚步一顿。
“站住。”云晚晚陡然出声。
云璋闻声抬头,见是她,小脸上欢喜的神色褪去,下意识地将东西往身后藏了藏,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晚晚姐姐。”
“手里拿的什么?你藏什么藏?”云晚晚走上前,目光紧紧盯着他身后。
“没……没什么,就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云璋小声回答,下意识想往后退。
“拿出来我瞧瞧。”云晚晚直接伸出手。
云璋一脸犹豫。
这对琉璃他很喜欢,也知道云晚晚近来脾气不好。
“不值钱你倒是拿出来啊,还藏着?”云晚晚见他不动,声音隐隐有些不耐烦。
她猛然上前一步,竟打算直接伸手去抢。
“啊!”云璋猝不及防,被她猛地一推搡,重心不稳向后踉跄了一步,手中那对琉璃突然脱手飞出!
两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接连响起。
那对玲珑剔透的琉璃,在云璋惊愕目光中,瞬间四分五裂。
“我的琉璃!”云璋看着地上的碎片,眼圈瞬间红了起来。
云晚晚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嫌恶地皱起眉,“哭什么哭!不过是一对破琉璃,值当什么?碎了就碎了!”
她轻描淡写地说完,目光重新落到云璋身上,“东西碎了就算了,你,给我行个礼赔罪吧。方才真是吓着我了。”
云璋猛地抬头,小脸上满是愤怒:“赔罪?明明是你推我!是你摔碎了我的东西!为什么要我赔罪?”
“呵,”云晚晚冷笑一声,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推你?谁看见了?倒是你,毛手毛脚,自己没拿稳摔了东西,关我什么事?你敢让我不开心,信不信我告诉爹爹,让他罚你和你那没用的娘?”
“你……你胡说!”云璋气得小脸通红,浑身发抖,小小的拳头紧紧攥着。
他看着云晚晚那张得意洋洋的脸,正要开口。
“璋儿。”
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假山石后传来。
云璋和云晚晚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青鸢抱着云棠,正静静地站在几步开外的花树下。
云晚晚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她咬了咬牙,这个小屁孩,还有点不太好糊弄。
她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脸上挂起委屈万分的表情,声音带着哭腔,抢先一步扑向云璋的方向。
“璋弟弟!你……你没事吧?姐姐不是故意的!姐姐只是看你拿着那么好看的东西,想看看……都怪姐姐没站稳,连累你了!你别生气,姐姐回头赔你更好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帕子擦着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水,眼神却慌乱地瞟向云棠的方向。
云璋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和颠倒黑白的说辞弄得目瞪口呆,一时竟忘了反应。
云棠静静地看着云晚晚。
她伸出小手指轻轻拍了拍青鸢的手臂,“青鸢,回吧。”
青鸢冷冷地扫了一眼还在做戏的云晚晚,抱着云棠,转身就走。
云晚晚伸出去的手还悬在半空。
见此,云璋迅速跟了上去。
回到棠华院后,云棠坐在软榻上,小脸紧绷着。
连青鸢端出平日里她最喜的汤羹,她也视若无睹。
“青鸢。”她唤道,声音稚嫩。
“小祖宗?”青鸢立刻上前。
云棠抬起小脸,“给我查。”
“查什么?”青鸢心头一跳。
“查云晚晚。”云棠的小手指向静蕖院的方向,“查她的身份,她的玉佩,她来国公府之前的所有。速度要快。”
青鸢瞬间明白了云棠的意思。
她立刻肃容,恭敬道:“是!奴婢这就去办!请小祖宗放心!”
数日后。
一份薄薄的密报,经由青鸢的手,递到了云棠面前。
云棠小小的手指翻看着那些记录详实的调查结果,目光最终停留在最后几行字上。
那里清晰地写着:
经查,云晚晚所持羊脂玉佩,其红宝石鱼眼镶嵌工艺,与当年定国公府真品有细微差异,乃近年仿制。
其口述身世轨迹多处与事实不符。
另查得,当年流落在外的定国公府小姐,其真名叫云妤,目前人在上京。
云棠合上密报,小小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
她抬起眼,看向窗外静蕖院的方向。
清澈的眼底,第一次凝聚起一股深深的寒意。
云晚晚身份是假的。
真正的定国公府血脉,竟被这赝品鸠占鹊巢。
而她的好侄子,还被蒙在鼓里。
翌日,午时。
云棠由青鸢抱着,径直去了静蕖院。
听到云棠来的消息,云晚晚心头猛地一跳,连忙疾步迎出,“晚晚见过小姑祖,小姑祖这个时辰怎的到晚晚院子里来了?”
云棠被青鸢稳稳抱着,视线落在云晚晚身上。
不过数月光景,眼前这人举手投足间已大不相同。
初见时那份小心翼翼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精心打磨过的贵气,隐隐还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矜。
云棠心中微哂。
若非她已知其假,这副做派倒真能唬人。
“我来看看你呀。”云棠眯着眼睛,偏了偏脑袋。
云晚晚心中狐疑更甚,面上笑容愈发灿烂,“劳小姑祖挂念,快请里面坐。”
她殷勤引路,亲自奉茶,眼角余光却始终留意着云棠的神情。
落座后,云棠捧着青鸢递上的温水小盏,抬起小脸,看着云晚晚,突然开口问道:“你娘亲走之前,可曾与你提过,她与窝大侄子是如何相识的?”
云晚晚面上怔了一瞬,端着茶盏的手指不自觉地一紧。
她迅速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再抬眼时满眼哀伤,声音哽咽,“回小姑祖……娘亲她……病得沉重,临终前神智已经不甚清明,只断断续续提过爹爹的名字,说,说对不起他……”
“至于相识……娘亲只含混提过一嘴,说是因缘际会……旁地,实在没力气说,也没……没机会说了……”
她说着,用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
云棠没再追问,只道:“是这样吗?”
云晚晚:“是啊小姑祖!”
说着,差点又要落泪。
云棠稍坐片刻后,便让青鸢抱着离开。
目送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院门,云晚晚脸上的哀戚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这死丫头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难不成是已经发现了什么?
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想到此,云晚晚心中不由有些慌乱。
她扭头对丫鬟吩咐道:“备些爹爹爱吃的点心,晚些时候,我要亲自送去书房。”
回到棠华院后,云棠屏退左右,只留青鸢。
“青鸢,”她的小手指点了点密报上上京二字,“她在哪?”
青鸢立刻低声回禀:“回小祖宗,已经查到了。人在城西盏柳巷,最里头一间破旧小院里。”
“现在就随意寻个由头带进来。”云棠。
“还有,到时去把月淑侄媳也一并请来。”云棠脑袋微扬,两颊上的肉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
“是!”青鸢领命,迅速转身安排。
一个时辰后。
一个穿着发白粗布衣裳的少女,被两个沉默的健妇请进了棠华院。
她头发只用麻绳挽着,身上从头到脚没有一样多余的装饰。
她面色苍白,眼中充满惊惧与戒备,局促不安地站在厅中,看着上首软榻上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奶团子。
云棠也在看她,清澈的目光一一扫过少女的眉眼轮廓,最后停留在她紧抿着的唇上。
这模样,倒是和她大侄子长得有几分相像。
屋内一片寂静。
“小姑姑,听下人说,你很着急见我,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
随后,夏月淑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云棠眼前。
夏月淑一进来便感受到屋内的氛围不对劲。
她的视线落在地上跪趴着的少女时,眸底闪过一丝讶异。
她抬眼看向云棠,一脸疑惑,“小姑姑,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