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多败儿!”
唐老夫人挣脱了曲氏的搀扶,目光锐利地转向虞然:“关于衣物的问题,就先搁一边,你倒给我讲讲,你到底在瞎嚷嚷些什么?”
虞然慌忙欠身回答:“老夫人,关于宴席座位的布局,我早已安排好了,万没想到少夫人与管家竟私下变动,且未曾知会我一声!这万一宾客都误坐了不该坐的位置,那岂不是让人笑话吗?”
此番,唐老夫人并未站在虞然这边:“既然娇娇已经这般安排,那便依着娇娇的意思去办吧。沐管家遵从娇娇的吩咐,并无不妥之处。至于上京的诸多事,我或许还不如娇娇了解得透彻。”
话落,她向杨嬷嬷点头,杨嬷嬷立即明白了,随即接口道:
“虞姑娘,老身多嘴几句,在这唐府后宅中,你只需做好分内的事,其余杂务,就不需你过多操心了。眼下宾客也快来了,加上你身上有伤,实在不宜过度劳累。你还是回房休憩吧,这里一切事宜自有少夫人安排。”
她们说的话,直白又不留情面,让虞然在李娇娇面前像个跳梁小丑一样。
但尽管这样,虞然为了这场寿宴倾注了大量心血,本意是想在众人面前大放异彩。
如果现在就撤退,那岂不是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少夫人一双眼睛盯不过来,难免会有疏漏的,我还是去厨房瞅瞅,看有没有什么能搭把手的地方。”
常言道,礼多人不怪,面对虞然的请求,唐老夫人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只能点头答应。
虞然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等到走远时,她才轻声对身旁的贴身丫鬟小瞳吩咐道:
“你去查探一下,瞧瞧是否有什么地方被人动过。若有发现,务必恢复原样,断不可让李娇娇得逞了!”
李娇娇已经有两年多没在上京生活了,李娇娇又怎会知道上京人的风尚偏好?
而自己不惜重金探听来的情报,那老夫人竟毫不信任,反倒对李娇娇通过旁门左道搜集的信息深信不疑。
老东西对李娇娇的偏心,实在让人瞧不懂,李娇娇不过是空有其表罢了。
小瞳欲言又止。
虞然见状,立刻不耐烦道:“你还杆在那儿作甚?赶紧去啊!尤其是戏班那边,一定要仔细审查每一个曲目,不能有丝毫差错。要知道,长公主对《墙头马上》这出剧目有着特别的偏爱。”
当前,是小皇帝执政,而朝安长公主,作为小皇帝的嫡亲姑母,权势更是如日中天。
若能博得长公主的欢心,对唐玉容的官场前程无疑将是极大的助力。
想到这,虞然不禁笑了起来,脚下的步伐也变得欢快。
虞然毫无避讳,直接走在宾客来的主径上,瞬间吸引了众多目光的聚焦。
远处,朝安长公主也看到了虞然的身影,但距离甚远,看得不太清晰。
“你且细看,那人身着的衣物,是否像凤翎缎?”
正当此刻,虞然恰好转过了弯道,而立于朝安长公主身旁的陈嬷嬷也没看清楚,便道:“可能是您眼花了吧?这年头,真正的凤翎缎已是难得一见,那最后的四匹,多年前便已被先皇后赐给了李宁婉总管,李家又如何舍得用如此珍贵的布料来裁制衣裳呢?”
“确是如此。”朝安长公主闻言点头:“快些过去吧,听说娇娇那丫头已经返回京城了,两年多未见,本宫心中着实惦记着她。想当年娇娇离京时,还是个胖乎乎的小女娃,真不知如今长何模样了?”
提到李娇娇,朝安长公主那双平日里沉静如水的眼眸中,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慈爱。
陈嬷嬷也笑了:“说实话,自娇娇离开京城,老奴瞧见其他府的姑娘们,总觉得缺了什么,心里时不时还会想起娇娇……”
不知不觉,主仆二人已走进正堂内。
此时,正堂内众位贵妇与姑娘们一眼望见朝安长公主的到来,无不起身恭迎,就连唐老夫人也起身相迎。
“见过长公主!”
众人异口同声,恭敬施礼。
“诸位请起,今日是唐府大喜之日,不必拘谨。”朝安长公主笑容温婉,随后在唐老夫人的陪同下,落座于主位。
甫一落座,朝安长公主的目光便开始四周看。
“娇娇呢?”
坐在一边的宁国夫人调侃道:“都几年了,长公主对唐少夫人倒是很挂念啊,一进门便想要见到她。”
韩国公夫人听后,亦是嘴角含笑,附和道:“可不是嘛,就连宁国夫人您,这不也是一进门就先打听起唐少夫人来了嘛。唐少夫人自幼聪慧,举止大家风范,这京城之中,又有哪户人家不对她交口称赞的?”
众人对李娇娇都是赞不绝口的,令站在一旁的何嬷嬷满是骄傲,她悄悄用余光,留意着唐府众人那平淡的面容。
想当年,如果不是唐老爷子一再恳求,又搬出师徒情分,李家又怎会将姑娘许给唐家。记得姑娘及笄时,前来提亲的人几乎要把李府的大门给挤破了。
要是姑娘嫁入别户人家,肯定会被捧着,哪会像如今在唐府这般,未得到应有的重视。
李娇娇从曲氏身后走出来,嘴角挂着笑,向长公主施一礼。
“殿下与两位夫人太过抬举我了,我实在不敢当……”
长公主目光掠过李娇娇,只见她下巴削尖,身形显瘦,不禁微蹙眉,满目怜爱,同时对唐府也暗暗生出一丝不满:
“娇娇啊,瞧你这般清减模样,在黎溪的日子想必定是很艰辛吧?”
听闻此言,唐老夫人的面色瞬间阴沉下来。长公主这话,分明是在指责唐府对李娇娇照顾不当?
李娇娇自然明白,长公主这是在为她撑腰呢,但她不想依赖长公主,毕竟,长公主又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她身边,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以后的日子还长,面对唐府的欺压,她自然是要用自己的方式周旋,加上唐老爷子始终对她有袒护。今日又是唐老爷子的七旬大寿,看在他的份上,给唐府留些颜面,不让场面太过尴尬。
“在黎溪的日子,说实话,还是挺好的。只是何嬷嬷总打趣我胖了些,我便稍稍节制了饮食。”
李娇娇这一番自我调侃,竟让在场的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见娇娇并无苦楚,长公主紧绷的神色也渐渐放松了一点。
唐老夫人趁机建议道:“时辰也不早了,殿下要不移步九曲亭?听说那里的戏班最近新出了戏目,好听得紧啊。”
长公主黛眉微挑,目光掠过在座的每一个人:“既如此,那便走吧……”
接着,她牵起李娇娇的手,率先走在最前面。
唐府的九曲亭,是一处引人入胜的好地方,周遭碧树成荫,阳春三月,满园春色。
随着她们逐一的到来,远远看过去戏台上,便看见虞然正忙碌的身影。
虞然身穿大红华裳,头戴夺目的珠钗,这一身盛装打扮,令周遭的贵妇们很是惊讶。
甚至有人将虞然与身穿淡紫色裙裾的李娇娇作比较,如果不是熟识李娇娇的人,恐怕真要错将虞然认作唐府的少夫人了。
唐老夫人心急了,连忙向杨嬷嬷使了个眼色,暗示她将虞然带走。
长公主一眼瞥见那身衣裳,心中顿时有了计较,正要发作,却被陈嬷嬷扯住了衣袖。
“殿下稍安勿躁,唐府的宴席都是娇娇一手操办的。若殿下心疼娇娇,那就等宴席散后,再处置那人吧?”
陈嬷嬷的一翻劝说,瞬间让长公主压下了怒火。
说到底,李娇娇是长公主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她怎能忍心看着娇娇在唐府难做。
“嗯?这唐府,何时多了个女眷?”
宁国夫人转而看向曲氏,笑道:“妹妹,怎不给我们引见一下这位姑娘呢?瞧她眉清目秀,想必还是待字闺中。唐府世代书香,府上的姑娘们,定是个个才情出众的。”
宁国夫人那笑容,让唐府中的女眷们神色各异。
在这京城的贵妇圈子里,谈及婚嫁大事,哪家公子哪户姑娘,其家世背景早已被对方摸得一清二楚。那些出类拔萃的,往往早早被相中,而那些尚未被相中的,背后总有着不为人知的原因。
唯独这位姑娘,面生得很。或许,经过一番深入了解,说不定这位姑娘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言毕,一片沉寂,曲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一旁伫立的柳氏,嘴角勾起一抹讥笑,一副等着好戏上演的模样。
一些心思敏锐的人,不禁联想到唐府近期流传的种种流言蜚语,宁国夫人身边的嬷嬷也暗暗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适可而止。
唐老夫人恨不得立刻将虞然从戏台上拽回下去,却只能强压下冲动,维持着那表面平静,假意咳了一声:
“她,是唐府的府医。”
周遭宾客虽明镜似的,却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心中不免生出几分轻蔑。
宁国夫人似乎也好像知道了什么,她瞥了一眼面色不善的长公主,笑道:
“这位府医的衣着倒是颇为考究啊……”
市井间流传的闲言碎语,暗指唐府阻止李娇娇回来的背后,竟是唐玉容在外纳妾啊。
当初听说这事儿,大多数人都是不信的,毕竟唐府家规严谨是出了名的。
如今,看到那姑娘身着的华服,衣着奢华程度竟超越了府中主母,人们开始相信那些闲言碎语。
宠妾欺主,这种行为即便是普通人家也难以容忍,更何况是声望显赫的唐府,竟也滋生了这等乱象。世家大族对待妾室,往往都是藏着掖着,而唐府却任由这个难登大雅之堂的人,在府中冠冕堂皇地操持事务。
此情此景,着实令人……惊讶啊。
众多旁观者望向李娇娇的眼神中,不免多了几分同情。
大家落座,好戏即将拉开始。
李娇娇端坐在唐老夫人身旁,耳畔传来唐老夫人的声音:“今日上演的是哪两出戏目?”
李娇娇回答:“是《月上梢头》与《荷影莲心》。”
唐老夫人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
老戏虽好,但听多了也难免让人生厌。
这两出戏目均出自府上自家的戏班子,她曾亲自品鉴,觉得颇为不俗。
如今搬上戏台,定能让宾客们念念不忘,也为府中添光彩。
虞然整理了一番,悄然退场。
她并非不明事理,只是默默地躲在曲氏身后,但那双眼睛却期待着什么。
“铿铿铿——”
当前戏奏律响起,李娇娇心头猛地一颤,她下意识地望向长公主,只见长公主的面色愈发阴沉。
在场的众人同样被惊得一愣一愣的,却无人敢出声。
那戏律中蕴含的深意,任谁都能听辨出,这正是长公主最为忌讳的一出戏目。
众人满心困惑,这唐府怎会犯下如此明显的失误。
曲氏察觉到周围人面上异样,低声问李娇娇:“这究竟怎么回事?”
李娇娇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长公主猛地一摔茶杯,“砰”地一声,她寒声道:“真是出‘精彩’的好戏啊。”
虞然尚未领悟其中深意,心中很是窃喜,自以为将一切安排得很出色,遂悄悄从曲氏背后探出头来,目光看向长公主。
“如果这出戏能博得长公主的欢心,那便是小女的荣幸,这可是小女特意为您精心挑选的戏目呢。”
“呃……”
有人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呼。
何嬷嬷心头猛地一揪,她分明早已告诫戏班不可搬这出戏目上台,没想到还是登台了!
李娇娇向何嬷嬷投去了个眼色,催促她即刻叫停了这出戏。
“这出戏可是你精心为本宫选的?”
长公主的目光锐利,紧紧看着虞然,她的眸光中映射出虞然一袭鲜艳红裙。
听这话,唐老夫人心中立刻警觉起来,急忙插话:“恐怕这里头……有些误会吧。”
然而,长公主直接截了她话头:“我倒很想听听这位姑娘怎么说?”
在众人的注视下,虞然显得格外从容,甚至透露出一丝自信:“听闻殿下对这场戏颇为喜爱,小女子特意吩咐戏班准备的。”
说完,虞然还转头催促道:“怎么突然停了?继续啊。”
“你给我住口!”
唐老夫人怒不可遏,恨不能即刻将这人口舌摘了。
长公主亦是怒极反笑,手掌猛地一拍桌案:“你们唐府胆子可真不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