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几个丫鬟。
“见过夫人。”
其中一人行了个礼走进来,是那天接待昭静怡的云瑶:
“夫人,谢大人特意交代我等,让您去趟火灶房。那活都给您留着,伙计也都在等着您过去呢。”
她的声音恭敬,落在耳里却有些尖细,昭昭漠了漠,整衣起身。
距离出府只剩五日——
她告诉自己要忍。
再忍忍。
余光扫过陈嬷嬷担忧的眼神,昭昭轻轻摇头,扯起一抹安慰的笑容,示意她不要跟过来。
“夫人快些,天快黑了。”
云瑶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动作,不耐地出声催促。她打量着满手冻疮,一身狼狈的昭昭,心中嗤笑:
呵,这算什么夫人?
除了能**伺候大人,平日里脏活累活为奴为婢的,跟他们这些做丫鬟婆子的又有什么区别。
她忍不住捻酸:
“瞧夫人这福气,真是好得出奇呢!”
听出云瑶话里的阴阳怪气,昭昭顿住脚步,微微歪头:
“你想要,那便给你。”
她这话是真心的。
或许旁人求疯了的荣华富贵,但对于昭昭来说,却不过是缠住手脚的金丝线罢了。
酉时。
昭昭便准时出现在了湿冷的火灶房。挑水,备菜,生火,洗碗……按照谢陵的口味,做好了八菜一汤。
酉时一刻,昭昭放好了洗澡水,并在一旁备好了他换洗后要穿的衣物。
二刻,昭昭铺好了床,塞进几个汤婆子,暖热了后,她才敢缩在角落里的小榻上休憩片刻。
三刻四刻……直到五刻,偏院的门被人推开,发出震天的声响。
昭昭蓦然被惊醒,小榻太窄导致她身体滞空一瞬,重重跌坐在地。
痛意还没来得及扩散,眼角余光便撇见一抹暮山紫。
是谢陵。
她心中突地一跳,遂起身将热好的饭菜端出来。随后低垂着脑袋,跟那几个丫鬟一起静候在桌旁,等着男人差遣。
唯有云瑶扭着腰上前,带着邀功地讨笑道:
“大人,这饭菜是奴婢精心为您准备的,您快尝尝合不合胃口。”
她在谢公府做差多年,平日里没人敢欺负她反驳她。抢人功劳这种事她做惯了,也没人敢说什么。
谢陵眼皮未抬,指腹只摩挲着玉扳指,“哦,确定是你做的?”
“……”
云瑶的笑意冻在唇间。
谢陵久居官场,位极人臣,又岂会猜不出她的心思?
“本阁倒是不知,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一手地道的南方淮扬菜?”
云瑶出身北方,但她个人奸懒馋滑,一心想着做个偏房,日常除了挑些轻松活儿,把自己当半个主子从未下过厨房。
“回大人,奴,奴……”
心思被戳破,云瑶吓得直接跪倒在地上,说话都语无伦次。
“滚。”
谢陵身上那股掌权者的压迫感迸发,哪怕只是轻轻一个字,就足以让所有人感到恐惧。
“是是是。”几个丫鬟拖拽着云瑶,忙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只有昭昭待在原地没动。
她知道这个“滚”字不包括她。
这是她的房间,他还没欺负够她,怎么舍得让她滚?
“过来。”
昭昭偏头看向男人的方向,难得的停顿,没有任何动作。
下瞬——
啪嗒、啪嗒。
比脚步声更先逼近的,是张惊迫人心的脸:远山眉桃花目,绯薄唇皓玉齿,端的是清冷凌厉,惊绝质玉。
直到谢陵越靠越近,在她不远处站定,重复了声:“过来。”
极浅极淡,偏生落在耳里又极深极重。
昭昭颤了身体。
她垂眸看了眼袖口,那里面放着谢陵给她的放妻书。
昭昭攥着它,指尖微微发烫。
这是三年前谢陵给的。而她,与他成婚那晚,便在上面签好了自己的名字。
只是纸张右下角,谢陵的那一行还空着,现下只要交给他让他签字摁印,和离书生效。她与他之间的夫妻关系,才算是彻底终止了……
“怎么,有话要跟我说?”
谢陵逆着光走向她,阴影将他的侧脸轮廓勾勒得愈发深邃,他薄唇轻启:
“说吧。”
昭昭眸光动了动。
她低头看了眼和离书上,落下的“昭昭”二字。
一晃,时间竟然过去了这么久,当初签字晕开的笔墨边缘早已干涸,却是她颤抖着写下的。
因为被迫二嫁,那时她是羞耻的,绝望的,迷茫的。
可是现在——
她想,是坚定的,期盼的。
只需要五日后,他们便能永不相见。
良久,昭昭敛了心神,从袖口掏出那张泛黄的纸递给谢陵:
“我想要和离。”
声音淡淡的,却似道惊雷一般,炸在空气中,落了个寂静无声。
“……”
用了许久,谢陵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我说。”
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想要和离,谢首辅烦请你签字。”
昭昭清清浅浅的目光看着他。
其实在半日前,她就让陈嬷嬷帮她取来了和离书,她也一直放在袖中想着找机会要谢陵签字。
书房那次也是。
但时机貌似都不对。
本来愁着呢,正巧,现在谢陵就在她眼前,也正巧,他将华朝公主错认成雨夜救他的恩人,那便一直都错下去吧。
昭昭眸中不自觉地染上几分笑,待办完这件事,她便能……
“嗬!”
低沉震耳的冷嗤声,让昭昭唇角勾起的笑意一点点拉平。
手中递给谢陵的和离书他没接,就这么僵在那里。
冷静。
昭昭告诉自己,可在对上他骤然变暗的面色时,还是忍不住发抖。
本想继续说下去的话,也全都哽在喉咙。下瞬,他忽地屈膝抵住她的腿,手箍住那道疤:
“再说一遍?”
这个动作压迫性十足,昭昭被憋得快喘不过气来,喉咙发涩:“我说……”
“呵。”
打断她的又是道冷嗤。
只是比起上一个,还要冷上几分。
昭昭扯了扯胳膊,却被谢陵手上的力道收得更紧。她手腕处的那道疤痕,就这么被他死死禁锢着。
她皱眉,她知谢陵常年习武,指腹的茧很粗糙,可是此时他磨着她的疤痕,又痒又痛。
她忍不住低呼一声:“放开我……”
谢陵见她突然间的反抗,又回想着她方才倏然明媚的笑,有点烦躁。
他不喜欢她笑。
准确来说,不喜欢她莫名其妙地笑,不喜欢她不是因为他……而笑。
在谢陵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心中越来越燥,脱口的话似燃了把火:
“怎么,这是知道自己要走了?便不打算装乖了!”
昭昭见他似乎又黑了脸。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发这么大的火——毕竟跟她和离这件事,在她看来,完全是成全他与华朝姻缘的好机会。
但直觉告诉她,再说下去只怕会火上浇油。
昭昭想了想,反正还有些时间,改日再提也行。她檀口微张,正欲说点什么,却被谢陵甩开手,出声截住。
“躺那儿去。”
她顿了顿,似乎没明白谢陵他要做什么,下意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是那张小榻。
她终于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又开始了么?
羞辱她、折磨她。下瞬头顶蓦地响起谢陵更恶劣的低沉嗓音:
“趴好。”
他冷着脸对她发号施令。
昭昭抬眸看他。
他眸光冷得像那日浇在她头顶未融化的雪水。
连一丝情意都看不见……
见她仍怔愣地呆在原地,谢陵指骨微抬,指尖在桌上轻敲两下。
无声警告。
昭昭颤抖着,绝望让她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牙齿死咬住舌尖。
不远处谢陵还在催得不停,指节叩桌,三缓一重,那声一下下啃噬着昭昭。
她攥紧手腕疤痕,哪怕疼得厉害,都拦不住心理防线晃得厉害——
下一秒会不会塌,悬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