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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令舟,”黎音袅终于勉强缓过一口气,她的声音虚弱不堪,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我们……还没输。”
江令舟低头看她,她苍白的脸上,汗水浸湿了鬓发,那双眼睛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直直地望进他的心底。
“还没输?”毒蝎嗤笑一声,那笑声短促而尖利,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江夫人,你看看你们现在的情形。江将军英雄盖世,此刻不也成了瓮中之鳖?你们以为逃出生天,不过是踏入了另一个精心布置的死局而已。”
“陈清河如此大费周章,”黎音袅的目光越过毒蝎,投向他身后那些沉默肃杀、如同雕像般的刀斧手,“他怕你。他怕你活着,江令舟。”
“所以,他要我死得明明白白,死得心服口服。”江令舟接口,心中却是一片冰寒刺骨。是的,陈清河要的不仅仅是他的命,更是要彻底摧毁他的意志,让他死在自己精心编织的绝望囚笼里。
他环顾四周,晨曦映照在雪亮的刀锋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东直门,这座本该象征着希望与生机的城门,此刻却成了名副其实的鬼门关,透着浓重的血腥与杀气。
“束手就擒吧,江将军。”毒蝎缓缓抬了抬手,他身后的百余名刀斧手齐齐上前一步,噌地一声,刀锋出鞘的声音汇成一片,杀意凛然,“我家主公有令,可以留你一个全尸,也算是对你昔日功绩的一点‘敬意’。”
春禾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却依旧死死拉着马缰,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挡在黎音袅和江令舟的马侧,牙齿格格作响。
江令舟没有看毒蝎,他的视线始终落在黎音袅的脸上。
她的呼吸急促而微弱,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刚才那几句话已经耗尽了她所剩无几的力气。
“袅袅,”他低声问,声音轻得只有彼此能听见,“你怕吗?”
黎音袅没有回答,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微微仰头,用冰冷的唇,轻轻碰了碰他的下颌。
这个动作,比任何激昂的言语都更有力量。
江令舟胸中郁结的浊气猛地吐出,再开口时,声音竟是出奇的平静,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要战便战,废话少说!”
他手中,不知何时已再次握紧了那柄饮过无数鲜血的狼首刀,刀锋斜指,遥对毒蝎。
毒蝎对于江令舟的宣言,报以一声更尖锐的嗤笑,那张涂着诡异油彩的脸扭曲了一下,像是在品尝什么美味前的期待。“江将军,有骨气是好事,只可惜,这份骨气很快就要被碾得粉碎。”他的话音未落,手腕陡然一抖。
一道乌光从他袖中电射而出,并非攻向江令舟,而是以一个刁钻至极的角度,直扑黎音袅座下那匹本就有些不安的母马!
九节鞭!
鞭影如蛇,带着破空之声。
“休想!”江令舟怒喝,几乎是本能反应,狼首刀的刀光匹练般掠出,铛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他自认劈中了鞭身。
然而,那九节鞭材质特异,柔韧异常,鞭梢竟似活物一般,在刀锋削过之后,依旧借势一卷,狠狠缠上了黎音袅坐骑的缰绳!
马匹受惊,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前蹄猛地扬起,疯狂地试图摆脱束缚。
“夫人!”春禾的尖叫刺破了晨曦的宁静。
黎音袅本就虚弱,此刻再也无法稳住身形,口中溢出一声闷哼,整个人便从高耸的马背上直直栽了下去。
“袅袅!”江令舟目眦欲裂,心跳在这一瞬间几乎停止。
春禾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总算在黎音袅落地前堪堪接住了她大半个身子,却也一同狼狈地摔倒在地。
“夫人,您怎么样?您别吓我……”春禾的声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想扶起黎音袅。
然而,当她的手触碰到黎音袅的裙角时,一片迅速蔓延的濡湿与猩红,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血……血!”春禾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恐,“好多血!夫人,您的小腹……您的小腹在流血!动了胎气!是动了胎气啊,将军!”
“胎气?”江令舟如遭雷击,脑中轰然一声炸开,所有声音,所有景象,在这一刻都变得模糊不清,唯有春禾那句“动了胎气”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耳边反复回荡。
袅袅……她有了身孕?
他竟……他竟全然不知!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寒从脚底瞬间窜遍四肢百骸,比这寒冬腊月的风雪更要刺骨。陈清河……陈清河那句“在最接近希望的时候,再亲手掐灭它”,此刻化作了最残忍的现实,狠狠剜着他的心。
他的希望,他的骨肉,他尚未出世的孩子……
“将军小心!”一名亲卫的嘶吼将江令舟从那片刻的空白中惊醒。
一名刀斧手趁机挥刀砍向他的后心。
江令舟头也未回,反手一记刀背,嘭的一声闷响,那喽啰哼也未哼一声便软倒在地,额角迸裂。
他翻身下马,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几步便冲到黎音袅身旁,将她从春禾怀中一把横抱起来。
入手处,是她冰冷而微微颤抖的身体,还有……那触目惊心的血迹,正从她浅色的裙摆下不断洇开,染红了他的战袍,也灼痛了他的眼。
黎音袅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双目紧闭,眉头痛苦地蹙着,汗水濡湿了她的额发,黏在颊边。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哦呀,这可真是……一份大礼。”毒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与残忍,“江将军,这份‘惊喜’,主公一定会非常满意。英雄末路,断子绝孙,啧啧,多完美的一出戏啊。”
他向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江令舟怀中的黎音袅,那眼神,如同在欣赏一件即将破碎的精美艺术品。
“江将军,你现在感觉如何?是不是觉得,连呼吸都是一种酷刑?”毒蝎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中的九节鞭,鞭身上的倒刺在晨光下闪着幽冷的微光,“主公说了,要让你体会世间极致的痛苦。现在看来,效果显著。”
江令舟没有理会他的聒噪。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怀中女子的身上。他能感觉到她的生命力正在一点点流逝,如同指间的沙。
“袅袅……”他低唤,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撑住,一定要撑住。”
他从不知道,原来心可以痛到这种地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碾碎,再抛入冰窟。
“将军,我们……我们跟他们拼了!”一名仅存的亲卫双目赤红,嘶吼着就要冲上来。
“退下。”江令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那亲卫一愣,最终还是咬着牙退了回去,只是握着刀的手青筋暴起。
江令舟缓缓抬起头,看向毒蝎,那双曾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此刻竟是一片沉寂的血红,深不见底,仿佛凝聚了所有的仇恨与绝望。
“陈清河……他会后悔的。”江令舟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毒蝎闻言,发出一阵格格的怪笑:“后悔?江将军,你怕是还没明白自己的处境。很快,你就会去向阎王爷忏悔了。”
他手一挥:“拿下!死的活的都无所谓,主公只要结果。”
周围的刀斧手发出一声呼喝,再次逼近。杀气瞬间变得更加浓烈。
春禾早已哭得泣不成声,却依旧挣扎着爬起来,挡在江令舟身前,张开双臂,像一只护雏的母鸡:“不准伤害将军和夫人!你们这群畜生!”
江令舟抱着黎音袅,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更安稳地靠在自己怀里。他低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她冰冷的额头。
再抬眼时,他身上那股令人窒息的悲痛似乎被某种更深沉、更可怕的东西所取代。
“你们,”他开口,声音平静得诡异,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从脊椎升起,“都得死。”
他左手紧紧抱着黎音袅,右手的狼首刀刀锋低垂,指向地面,积雪的地面上,一滴、两滴,黎音袅的血混着雪水,开出妖异的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