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营的兵变,能成么?」
心月在与宋时安在棋桌对弈时,突然问道。
「死定了。」
宋时安头也不抬,将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中央,随口道。
「死定了?」心月看著他,有些不理解的问道,「纵使他们没有威胁成功,但至少手握重兵,还是可以僵持一番的吧?」
「若真的有小魏牵头,是他所密令的,那还有些许的希望。」宋时安说道,「如若没有,那这些家伙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跟在凉州琅琊的时候,不是一样的吗?」心月问道,「都是被逼入绝境,若不反必死无疑。这个时候,又掌握主动,怎么就会死路一条?至少,不会死的这么快吧。」
「道理很简单。」
宋时安抬起头,看著她,道:「琅琊的兵变,是因为那一千禁军,去守必死的城,这一千人的命运绑在了一起。而总营的兵变,终究只是那几人,或者十几人的利益。并且,他们都并未利益一致。」
「何意味?」
「当初能够上表为殿下鸣不平站队的,都算是中高层官员了。其余的人,顶多是被那些中高层裹挟,利诱。」宋时安笃定的说道,「以这位皇帝的英明神武,解决此事,只需内部瓦解。就像是我们先前那般,首恶必办,胁从不问。」
「那不是完了吗?」心月问道。
「本来也只是混淆视听,调虎离山。」宋时安道,「总营的事情,皇帝和太子之一若不去,没有人能够摆平。」
「说到底啊,还是那些人的声望不够……」
心月拿起一枚棋子,正准备放下时,发现宋时安的黑子已经四颗连在一起,且首尾都没被堵住,遂将棋子往旁边棋盒里一甩,道:「这些,都是你所猜测的。事情,全会往这些方面发展,未免有些太巧合了吧?」
对此,宋时安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轻笑一声。
然后,将连成四颗的棋子,拿起开头的一颗,道:「现在归你下,我猜你会下在这里。」
「当然,不然你就连成四颗了。」
心月把白棋按照他说的,放在了那个位置。
「我再猜,你会下在这里。」
哪怕有一头被堵,宋时安还是把四颗连在一起。
「当然,不然你就连成五颗了。」
心月相当配合的,完全被他牵著走。
「小魏被夺权,那些他的同党必定自救。」
「他们自救,皇帝必定亲自出马,或者让太子出面镇压。」
「他们二人之一若亲自出马,那些威望不足却大逆不道的将领,惟有一死。」
「每一步,都是必须要走的。每一步,都是不得不走的。」宋时安盯著这副五子棋,道,「只要逼到极限了,对方便不得不按照你的思路去一件一件的做。」
「可是,你的这四个棋被我堵住了。」心月道,「我不就又变成了活棋了吗?我们的局势,又对等了。」
「那你现在再看看呢。」
宋时安一颗黑棋,扣在了一边。
心月这才发现,在防守的途中,又有三颗棋子连了起来。
她,又不得不去再疲于奔命的堵著那边。
完全没有了布局自己五子棋的空闲。
「为什么如此简单的棋,我能在你这里输多赢少……」
心月感到莫名其妙,因为她觉得相比起正常的围棋对弈,这简单的简直就是**都能玩。
「因为啊。」
见她苦恼成这样,宋时安终于笑著揭秘道:「此棋,先手必赢。」
………
张目等二人在被那士兵攻击时,第一时间的起身,从腰间抽出剑便准备反抗。
那位叫做田立的将军原本也这样打算,可他意识到,因为离国公的威慑,加上太子就站在那里,其余的士兵,就连那些原本准备好的亲卫,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冒头,皆踟蹰的站在原地,他彻底慌了。
同时,心里还生出一丝侥幸。
离国公刚才喊自己名字,是不是因为他曾经是国公的亲兵,所以才想在这种时候留他一命……
**啊,那是离间计!
张目被这拖后腿的队友整红温,可他来不及,只能战斗。
他是明白了,自己的这些人,既不敢出头,又不敢听离国公的话,只能围观著看戏。
只要他们三个人,打赢了那两名御林军长矛兵,太子跟离国公也就成为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然而,那一长矛刺来的同时,他想像中用配剑拨开的过招都并未出现。
第一刺,让他趔趄后退。
第二刺,直贯心脏。
另外一人,同样如此。
唯独剩下的一人,朝著离国公挥剑砍去。
然而对方却在猛然一瞪后,拔出腰间的配剑,势大力沉的一挥,百斤的力量袭来,将其瞬间斩首。
血液喷涌,将离国公的半张脸给染红,他那冷冽的脸上,满是战神的杀意。
在身后有些腿软的太子,也被溅了一蟒袍的血。
从未如此近距离看到杀人的他,彻底慌了,脸都被吓白了。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离他父亲还无比遥远。
现在的他,远远不够。
我当初是在做什么梦,觉得只要让宋时安搞定了那些勋贵和世家后,自己将在权势上超越自己的父亲?
我真傻,
真的。
「田将军。」
在三人被斩杀后,那些士兵们全都傻眼了,每个人脸上都是恐惧,连呼吸都不敢大气,而在离国公叫出这个名字后,所有人一致看了过去,望著那瘫软著的田立。
「国公。」
田立强行的起身,抑制著心中的绝望,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心虚。
「这次诛杀此三贼子,你功不可没。」离国公道,「请速带兵,将华太仆解救。」
「是!」
田立不敢有一点的犹豫,连忙带著手下的人,往总营大堂那边而去。
「殿下,解决了。」离国公转过头,对一旁的太子平静的说道。
「公,辛苦了。」
太子僵硬的看著他,语气都颤抖起来。
「殿下,该您说了。」离国公微笑道。
「我……」太子脑子一片空,问道,「我该说什么?」
经此一役,太子彻底把自己给掂量清楚了。
离国公对他这种表现,相当的满意。
当然,皇帝交给自己的事情,他还是要用心去做的。
太子这个小孩子不懂事,一直闹著要『削藩』,离国公作为大人,能够跟他一般计较吗?
至少自始至终,皇帝都是挂念他们的。
那么作为老兄弟,将他的儿子扶一把,还是情分之中。
「殿下请说,假借维护秦王之名,实则玷污秦王之清誉的贼首已亡,其余被其裹挟之人,一律无罪。众将士,归营去吧!」离国公道。
一般来说,不会把太子教到这种程度。
就好像是把他当成**一样。
可这孩子,已经被吓成这样了。
这个时候还让他去理解,未免有些太残忍了。
「诸位将士!」
记著离国公的话,太子直接的对众将士高声道:「假借维护秦王之名……」
「实则玷污秦王之清誉。」离国公小声的,一字一句的教。
就像是把他当成一只提线木偶。
而太子,现在对这种完全的操控,无比的感恩。
就这么,屯田总营的事情圆满解决。
所有的将士,全部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太子,也坐镇到了大堂的帅案前。
没等他赐座,一旁左侧的离国公便坐了下去。
「殿下,在下无能,让人给这般挟持……」赵毅跪在地上,低著头,脸颊赤红的说道,「我丢了殿下的脸,再也无言面对殿下。」
一旁同样是跪著的华政,就没有那么强的负罪感。
毕竟这事,本就是他们不相信自己,导致他与赵毅二人产生裂隙,随后被其余将领趁虚而入了。
我有什么错?
「你们都起来。」太子嘴巴一抿,有些无语的说道。
二人这才站了起来。
「虽然这屯田总营的将士,先前并不在你们麾下。」太子语气里带著惩戒的说道,「可弄成这样子,你们的责任不小。」
「请殿下降罪!」赵毅握拳道。
「请殿下降罪。」华政小声的说道。
「降罪?现在都这个节骨眼上了,我除了你们,还能用谁?还能去信任谁?」
一番嘲弄后,太子做出于心不忍道:「我们都是钦州人,这天下,还是要靠你们替陛下守著。」
终于,太子在这个时候,说出了钦州人这个概念。
而非是先前一直所唱高调的『大虞人』概念。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表态。
魏氏,是钦州之主。
大钦州,才是大虞之主。
「谢殿下!」
赵毅心中暗自发誓,今日的屈辱,他日后一定要加倍的洗刷回来。
「谢殿下。」华政行了一礼,也把样子做好了。
「那你们就下去,把军队给我好好的管著,不要再出一点岔子。」太子一边说,一边观察著离国公,然后说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安定军心。除了这三人之外,谁是同伙,谁是走狗,不要去查了。先前的谣言,是从谁开始传的,谁帮忙传的,也不要查了。」
「是殿下!」
二人就此退下。
这大堂,也只剩下了这俩人。
「殿下刚才之言,无比英名。」离国公主动的夸赞道。
「全赖国公支撑,方可有现在的稳定。」
太子是完全不蠢的,他只是格局还差了一些,经验还差了一些。
然后在面对突发大事时,容易害怕罢了。
现在回过味来后,就能够完全的明白,当时国公带著自己,一字一句的教他发言时,他是多么的丢人。
「那田立,殿下想如何处置?」离国公又问道。
「国公以为如何?」太子问道。
太子完全有主意。
那就是先别急著算帐,等过了几年之后,再找个别的理由,比如巨额贪污之类的,把他给宰了。
可事情是离国公摆平的,这田立以前也是他的人。
还是得好好参考一下这位大人的意见。
「殿下。」离国公道,「臣以为,不可失信。在一切事务都已稳定之前,让他好好的活上几年吧。」
主要是现在大虞的公信力太差太差了。
连续好多次的圣旨和政策,都跟放屁似得。
全靠强悍的武力,以及相对而言稳固的帝国架构支撑,才没出现满朝皆愤、天下大乱的情况。
得适当性的修复修复了。
「那就听国公的。」
太子浅浅一笑,点头道。
「多谢殿下信任。」离国公道。
「那国公,陛下可曾说过,何时我们再回他那里?」太子有些好奇的问道。
他知道,他爹把他全权交给了这个伯伯。
可皇帝的身体不太好了,哪怕宋时安和魏忤生都被『囚』起来了,依旧是还有别的不安定因素啊。
比如晋王就是之一。
「圣明无过陛下。」
离国公稍稍行了一礼,而后道:「接下来,就全看陛下的吧。」
………
「喜善,你可知道朕为何不直接将秦王和宋时安抓起来吗?」
坐在大位上,在盯著研究屯田大典详细地图时,皇帝问道。
这个话题太敏感,但喜善也被明牌了,所以不得不开口说道:「奴婢以为…是陛下的仁慈,宽容了他们。」
「你倒是学会油嘴滑舌了。」皇帝说道,「因为朕现在,还没赢。」
这下子喜善不解了,道:「陛下,有离国公辅佐,屯田大营那边,应当不会有事吧。」
「那自然是没事。」皇帝道,「可这总营,人太多了。显贵的大官们,也太多了。朕要拿下他们,要么有十足的证据,要么他们自己造反。」
可现在,十足的证据完全没有。
他们自己造反,也不太可能。
「陛下,那先囚禁著,不可么?」喜善困惑的问。
「宋时安和魏忤生在这里,足足待了一年多。」皇帝道,「他们难道没有一点儿的根基,便敢与朕叫板吗?」
「陛下圣明。」
喜善也是这样想的。
太子的军情,能够比宋时安的还慢一步,就说明如若宋时安要下达指令,他的死忠,他的死士,便会将混战直接发起。
而混战,就是最差的解决。
「看似,朕将二人已然困在这大典。」
皇帝露出不在意的笑意,道:「他也将朕,困在此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