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哲声赶紧转过身:“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赵玄同眯了眯眼睛:“陈漠北领天子一卫在拱宸门厮杀时,是谁头一个赶来救驾的?”
“回陛下,头一个赶来的是康王殿下。”
赵玄同脸色缓和了一下:“太子卫呢,是什么时候赶来的?”
汤哲声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道:“回陛下,太子亲卫迟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
一盏茶?
哼!
若不是宣平侯誓死守着宫门,这一盏茶的时间,只怕反贼都要冲进紫宸殿了吧。
赵玄同疲倦地摆了摆手。
汤哲声行礼退出,一直退到殿外。
殿外,天色不知何时昏暗了下来,东边连天的乌云,暗沉沉的似有风雨要来。
“要变天了!”
汤哲声在心里低叹一声,收回目光,走到太子和康王跟前。
“皇上有请两位殿下进去。”
两位皇子对视一眼,太子往前一步,康王往后一步,兄弟二人一前一后,进了紫宸殿。
后宫等级森严,皇室,朝堂更是如此。
大到住什么房子,出行用什么马车,小到穿什么颜色的衣裳,衣裳上面绣什么样的图案,都有讲究。
人呱呱落地,谁也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身份。
但命运,总有出人意料的时候。
比如此刻,皇帝只与康王说话,把太子冷在了一旁。
“反贼一事,由你领兵部的人负责彻查。”
康王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忙谦虚道:“父皇,儿臣年纪尚小,不足以担此……”
“不小了,朕不到十岁就坐在这张椅子上,面对着一屋子比朕大几十岁的文臣武将。”
“父皇天资聪颖,古往今来无人能及,臣远远比不上父皇。”
这一记马屁,拍得赵玄同很受用。
他脸色缓了缓道:“朕对此事只有一个要求,何娟方这条命,你给朕留着,朕要亲自审。”
这个要求完全在康王赵昭明的预料之中。
何娟方是皇帝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他的荣华富贵、权力地位都是皇帝给的。
自己的亲信,最后起兵造反自己,不亲自审一审,谁能甘心。
意料之外的,是父皇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了他。
兵部那头,他从来插不进手。
这一回由他领着兵部的人,这就意味着,他能趁机与兵部那些手握重兵的将领,好好接触一下。
父皇此举的用意,显然意味深长,想到这里,赵昭明立刻下跪谢恩。
“父皇,儿臣一定竭尽全力。”
“你且去吧!”
“是!”
赵昭明起身,深目看了太子一眼,才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紫宸殿里,只剩下君臣二人。
亦是父子二人。
皇帝看着这个儿子,心里说不出的嫌恶。
若是托生在皇后肚子里,倒也罢了。
他与皇后结发夫妻,所有人都以为他回不来的时候,只有皇后吃斋念佛,一心一意求他回来。
偏偏此子的生母,不过是个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宫女。
单单是宫女所生,也罢了。
只要这孩子心里存了孝心,眼里有他这个父皇,这华国的江山,他也愿意交到这个儿子手上。
偏偏,此子半分孝心都没有,这一回竟然还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简直大逆不道!
赵玄同强压住心里的怒火:“昨日兵变时,太子在何处啊?”
太子:“回陛下,儿臣在自己的家中,刚刚歇下,听到有人来报,何娟方反了,儿臣立刻领着兵就过来了。”
“你住得离朕最近,来得却又最晚……”
赵玄同目光一厉:“太子可否解释一下,这是为何啊?”
赵立诚一听这话,立刻跪地:“臣做梦都没有想到,何娟方会反,所以……”
“所以,才掐着点来救驾。”
“儿臣绝无此心,更无此意,儿臣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迟了。”
“迟了?”
皇帝手指着太子怒道:“往日,宫里有些风吹草动,你跑得比谁都勤快,怎么造反这么大的事,你偏偏迟了!”
赵立诚脸色苍白地看着皇帝,半晌,身子伏倒在地:“儿臣……百口莫辩!”
百口莫辩是因为委屈。
皇帝冷冷看他良久,略笑了笑道:“这么说来……是朕委屈了太子。”
赵立诚不敢再说,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后,伏得更低。
皇帝一看他这个做派,心里的怒火根本压不住,气得面色发白。
到底是宫女生出来的种啊,瞧瞧,这伏低做小的姿态,都和他娘一模一样。
好像这天底下的委屈,都他一个人担了。
实际上呢?
赵玄同将那张血书攥成一团,往太子面前一摔。
“太子自己看看吧,到底是朕委屈了太子,还是太子这心,比天高啊。”
赵立诚赶紧抬起身,伸长了胳膊去捡那份纸。
只一眼。
魂飞魄散。
“陛下,陛下……”
他膝行几步,爬到皇帝的脚边,“儿臣冤枉,冤枉啊,是有人要将儿臣置之死地啊,陛下!”
“谁要置你于死地?谁敢置你于死地?”
赵玄同的怒火终于彻底爆发:“别说没有人敢,便是朕想骂你几句,也得看一看太后的脸色。”
“父皇!”
赵立诚眼眶里都是血丝,咬牙切齿道:“我是太子,我是储君啊,我为什么……为什么要造自己父皇的反,我是疯了吗?”
“太子如何,储君又如何,便是坐上了龙椅,当上了皇帝,也有被人拉下来的时候。”
赵玄同直视着太子的目光,一字一句:“你不是疯了,你是怕了。”
赵立诚一怔:“儿臣怕什么?”
赵玄同阴恻恻一笑:“你怕和七年前那个雨夜一样,朕让你当不成皇帝!”
轰!
赵立诚只觉得膝头一软,一**跌坐在地上。
没错。
七年前那个雨夜,太上皇重新拿回了他的帝位,囚禁了当时的长治帝,他的叔叔赵君阳。
赵君阳不仅膝下无子,数年来,为了收拾太上皇留下来的这个烂摊子,身子也耗得差不多。
他只要安安稳稳地做他的太子,帝位很快就会落到他的头上。
谁曾想……
只是一个雨夜,他所有期盼都落了空。
他仍是太子。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如今,整整七年过去了,可噩梦还在。
想到这里,赵立诚突然直起了身子,眼中灼烧起两团火。
“父皇,不是我怕了,真正害怕的人,其实是你。”
赵玄同做梦都没有料到,太子会有这么一句,怒吼道:“朕是天子,朕怕什么?”
“父皇怕我有朝一日接过大位,命史官将从前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
父皇怕我毁了你苦心经营的好名声。
父皇还怕……”
赵立诚淡淡一笑,笑得眼眶都红了:“他日史书工笔,将你杀魏靖川那一笔,如实地添加……”
“啪——”
一记巴掌狠狠甩下来。
大殿里,死寂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