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尘缘 第四百四十八章把柄

许尽欢心里咯噔一下。

其实身为画师,不应该管这些朝堂上的事。

但,深宫漫漫。

困守在这皇城里的小宫女,小太监们,只有靠聊一些皇帝的传闻,才能度过这痛苦而寂寞的一日又一日。

许尽欢进宫给贵人作画,有些话难免会传到他的耳中。

诸如:皇上宠幸谁了,对谁言听计从?

诸如:哪个奴才在皇帝面前露脸了,又被枪打出头鸟,干了下去?

只言片语汇总起来,云端上的那个人的形象,越来越清晰。

许尽欢听罢,总有这样一种错觉——其实皇帝也是普通人,不过是投的胎牛、逼些罢了。

“所以呢,国字脸?”

徐行一字一句:“所以,**比清官好用,一个有把柄,有瑕疵的忠臣,比功高震主的能臣更让人放心。”

许尽欢听得惊心。

他突然记起了也不知道是谁说过的一句话:朝堂就是个黑洞,走得越近,就被扭曲得越厉害。

他看着面前的人:“你要我怎么做你的把柄?”

“狐假虎威,目中无人,狂妄不羁,偶尔也可以惹是生非。”

徐行不介意把话说得更直白一些:“你那头越出格,我这头就越安稳。”

许尽欢深吸口气:“国字脸,你是奸臣吗?”

“奸臣和忠臣,就看你站在哪里,站在谁的角度,角度不同,忠奸也不同。”

徐行忽而淡淡一笑。

“其实,还有一句话,你也记住了:这世间没有对错,有的也只是角度。

站在你的角度,陈良平杀降是背信弃义,是奸。

站在百姓的角度,陈良平杀降是为民除害,是忠。”

他静静地看着许尽欢。

“忠也罢,奸也罢,我和这天底下的人,其实没什么不同,也不过是个在刀光剑影的厮杀中,艰难活着的人罢了”

是没什么不同,最后的结局,都是殊途同归。

许尽欢苦笑。

自己连仇恨都已放下,连陈良平都可原谅,那做一回国字脸的把柄,又有什么不能的呢?

本来他不就是那样的人吗?

于是,他说:“国字脸,我愿意被你算计。”

徐行听了不仅没有笑,反而神色凝重了些:“尽欢啊,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旦我……”

“那我也早就活够本了。”

许尽欢冲他一挤眼睛:“你自己说的,人生事,清风一枕,浊酒千杯,尽欢而散。”

徐行先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他一拍桌子。

“许尽欢,你、娘、的,真合老子的胃口啊。”

……

浓雾里。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陷入了死寂。

当事情像洋葱一样,被一层一层剥去外壳,露出最里面的真相时,震惊在所难免。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震惊来得这样的大。

如果不是许尽欢自己说出来,谁又能想到,真相不是他仗着贵人的势,在四九城里狐假虎威。

而是他用放荡不羁,目中无人,保护了贵人的仕途。

只是一个人的本心,是没有办法虚张声势的。

无论许尽欢再怎么放荡不羁,他还是救下了阿满,帮了吕大奶奶,还有贺三。

这些是他们所知道的。

那么,有没有他们不知道的呢?

想到这里,所有人看向许尽欢的目光,与初见他时的目光,有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尤其是陈漠北。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一生,活得很可笑。

他一向认为,父亲最后落得如此下场,全是皇帝那头的问题,哪曾想,父亲也并非全无过错。

那一声唏嘘不见得是挑衅,但至少也是仗着功劳的狂傲。

人狂必有祸。

这祸没有祸及陈家,已经算是幸运。

他一向认为,许尽欢后来的纵情酒色,是内心的空虚和权力的膨胀。

谁曾想……

他只是认准了一个人,并且想护着那个人,在官场上走更长的路而已。

他这一生,活得轰轰烈烈,没有亏欠。

那么自己呢?

陈漠北羞愧地低下了头。

我这一生,活了个啥啊?

这时,只听许尽欢轻轻一声笑。

“这一夜,徐行和我彻底交了心,我们既是师生,也是父子,还是战友。

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让我怎么狂,我就怎么狂,我从来不问为什么,也不在乎他是忠的,还是奸的。

我只在乎,我的存在,让他在刀光剑影里的厮杀,能稍稍容易一些。

而事实证明,徐行看人的眼光,对事的预感,是极为准确的。

仅仅两年后,皇帝在太监薛渊的怂恿下,御驾亲征瓦剌,结果三十万大军全军覆灭。”

话到这里,许尽欢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极为冷漠。

“此事,也印证了国字脸对皇帝的评价,半分不错,而我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肯急流勇退。”

卫东君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开口。

“我真好奇啊,这个徐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真的太厉害了。”

许尽欢目光掠过卫东君,最后落在宁方生的身上,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

宁方生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地问下去:“后来呢?”

“后来的事情众所周知,豫王赵君阳登基做了皇帝,改国号为长治。

在太后和徐行的坚持下,封章和帝的嫡子赵立诚为太子,被掳的章和帝为太上皇。”

许尽欢:“我问徐行,太上皇都未必能回来,为什么非得封他的儿子为太子,这不是明摆着和新君作对吗?”

卫东君:“徐行怎么说?”

许尽欢:“他回答了我两个字:正统。”

卫东君:“这么说来,徐行和新君不太对付,始终认为章和帝这一脉,才是正统?”

许尽欢看着卫东君,不由地笑出了声。

卫东君纳闷:“你笑什么?”

“章和帝登基做皇帝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徐行作为顾命大臣之一,可以说是看着这个孩子一点一点长大的,君臣二人朝夕相处,感情非同一般。”

许尽欢:“孩子犯了错,做长辈的该骂骂,该罚罚,但若有人抢了孩子的东西,长辈心里多少有些不甘不愿,更何况,那个东西是皇位。”

他说着,目光看向陈器。

“就好比你,就算你爹打你骂你嫌弃你,也不会让一个庶子,爬到你的头上来,代替你在陈家的位置。”

陈器看了眼亲爹,轻轻点了一下头。

“这就是徐行眼中的正统,这也是他一定要立赵立诚为太子的原因,更是他和新君不对付的根本。”

许尽欢:“他亲口和我说过,总有一天,太上皇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