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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璠抬头看了看日头,催促道:“没有时间悲春伤秋了,早点拿出具体章程!”
这时候,徐大公子终于明白,为什么白榆完全不在意那边听众只有五个了。
如果听众真的太多,反而就不好收场了,想临时取消讲学就容易闹出大乱子。
徐阶看向张佳胤,“你代表复古派,去一趟显灵宫,与白榆订约吧。”
张佳胤心里一片悲凉,这个“丧权辱国”的倒霉差事怎么就轮到他头上了呢?
但是徐中行跑路了,复古派后七子中只有他在,别人就没有更合适的、能代表复古派的人了。
所以这个向白榆表示屈服、出卖门派利益的背锅人选,只能是他!
早知如此,去年也该找个机会骂一骂严嵩,然后被贬到外地去了。
如果贬到外地不在京城,就不会亲历这些糟心事情,躲开这些责任!
等张佳胤离开后,徐璠又对徐阶问道:“今日讲学还要继续么?”
徐阶叹道:“这时候取消,岂不是成了笑柄?讲还是要开讲,不过题意就要换一换了。”
等复古派众人先出去后,忽然徐阶又对徐璠问道:
“白榆手里有这么狠辣的招数,我敢肯定,白榆先前一定暗示过我们,但是为何我没有收到过任何风声?”
徐大公子璠仔细回忆了一下后,脸色忽然也难看起来。
他不敢对父亲说谎,只能结结巴巴的回答说:
“白榆之前对我说过,请父亲你不要多管复古派的闲事。
不然就像是坐在了火药桶上,随时可能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徐阶生气的斥责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徐璠答道:“我以为他只是在说大话,怕惹到父亲生气,就没有想着把这种放屁话告诉父亲。”
徐阶反问道:“你以为一个狡诈到能戏耍陆炳的人,会闲着没事对你说大话?
如果早知道这个消息,我怎么会冒冒失失的在今天,也就是正月初二就公开讲学?
最开始我就强调过,最重要的事情不是一时得失,而是逼出白榆的真正底牌。
但是你没做到,我也没做到,所以我们这次输了。”
徐璠辩解说:“其实也不算输啊,我们获得了复古派一干人的投靠。
而且现在也没付出什么代价,就逼出了白榆的大招,受损的只是复古派而已。
所以单单从纯收益看,我们这次还赢了呢。”
徐阶真想骂一句“赢你**头”,但想起好大儿的娘是自己的亡妻,所以硬生生忍住了。
只教训说:“难道你还没看出来,这次是白榆有意收手,饶了我们?
我们只是因为白榆放了我们父子一马,所以账面上才看起来不亏!
这就是刚才我为什么问你,白榆之前是否对我们有过暗示?”
徐磻:“......”
累了,毁灭吧。反正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说什么也都是错的。
徐阶又默默的思考了一会儿,起身回到了前面讲坛上,高声道:“今日愿与诸君子探讨春秋。”
众人:“......”
你那《复古派文艺与圣人之克己复礼》呢?
另一边张佳胤即便再不情不愿,也必须要在午时三刻之前,赶到显灵宫。
虽然掀起文字狱是一件很疯狂的事情,正常人都不会去做,但没人敢高估白榆的下限,以及白榆的精神状态。
当张佳胤抵达显灵宫的时候,白榆正在和一个摆摊的测字先生争吵,指责对方算得不准。
看到这一幕,张佳胤很难想象,就这么一个玩意,居然能把大学士徐阶逼得放下身段来求和。
张佳胤赶紧把白榆拉走,却先开口道:“徐中行又受了巨大刺激,当众抛弃儒冠,狂笑几声宣布退出文坛了。”
这是一种谈判策略,潜台词就是“你看我们都这么惨了......”
白榆稍稍愣了下,然后对张佳胤拱了拱手,笑容满面的说:“恭喜师叔!贺喜师叔!”
张佳胤被白榆这个反应整得不会了,“我有什么可恭喜的?”
白榆回答说:“徐中行退出文坛,师叔你不就成了复古派实际上的第三号人物?
从此复古派李王之下,就以你为尊!”
复古派后七子中,第一李攀龙、第二王世贞。
除此之外,第三徐中行今天退出文坛,第四第五都英年早逝了。
至于第六吴国伦,还远在江西折腾白鹿洞书院,近年声势真不如位居朝廷权要的张佳胤。
所以白榆认为自己的判断没毛病,徐中行退出后,张师叔确实就是复古派事实上的第三号人物了。
白榆还很有情商的感慨了一下说:“张师叔以替补身份补入复古派后七子,从七子之末尾进步到实际上的第三,这一路走过来想必也不容易啊。”
张佳胤:“......”
老子二十四岁就考中进士,三十多岁就是实权户部郎中,一路顺风顺水毫无波折,文坛官场两开花。
在遇到你白榆之前,这辈子有什么不容易的?
不对,这次过来是说这个的吗?
张佳胤回过神来,对白榆问道:“看到徐中行的结局,同为文坛一份子,你难道就没有半点同情?”
白榆回应说:“针对类似的事情,我记得我说过两句话,张师叔你还记得否?”
张佳胤想了一下后,答道:“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
白榆却说:“不,我想说的两句是——菜就是原罪,菜就要多练。”
张佳胤忍不住怒斥道:“你为人实在太刻薄了!即便是对手,难道就不能惺惺相惜?”
白榆撇了撇嘴,嘴里蹦出两个字:“就他?”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要跟我惺惺相惜,怎么也得是徐阶徐阁老吧?”
张佳胤只觉得,再这么说下去,自己也要疯了!
跟白榆这种没人性的人打同情牌,真是一点用也没有。
那就别废话了,直接说正事。
张佳胤怀着悲壮的心情,又开口道:“上次你提出的条件,我们全部接受了!
这总可以了吧?就让这出闹剧尽早结束吧!”
白榆眨了眨眼,“就这?”
张佳胤心头泛起了不好的预感,盯着白榆问道:“你是什么意思?莫非,要出尔反尔?”
白榆回答说:“刻舟求剑的故事,你应当听说过,难道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你也知道,那是上次的条件,怎么还能拿到今天来说?”
张佳音感到自己的脑子要炸了,无力的叫道:“你不要太过分啊!”
上次的条件已经非常过分了,这次还要加码?
白榆笑呵呵的说:“不过分,不过分!条款还是那些条款,只是做了一些小小的修正。
比如说,在任何复古派主持的文坛评选中,归我负责的名额从一个增加到三分之一,这不过分吧?
还有,我的一票否决权适用范围有所扩大,这不过分吧?
再有就是,在复古派主导的雅集上,开场必须要先朗诵一篇我的诗词,这也不过分吧?”
张佳胤又被气笑了,“你真觉得,这些条件不过分?还是酌情缩减吧。”
三分之一是什么鬼?如果评五子,给你分一个半名额?其中那半个到底怎么算?
还有,在复古派主导的雅集上,开场先朗诵一篇你白榆的诗词,不觉得这场面很搞笑吗?皇帝都没这待遇啊!
比起上面这些,你要和李攀龙、王世贞地位对等都是小儿科了!
白榆不管张佳胤怎么想的,只摆了摆手说:“我这是通知,不是谈判,并没有讨价还价环节。
你作为复古派的代表,今天只能表态说,答应或者不答应。”
张佳胤:“......”
此时的白榆身上哪里还有十六岁少年人的影子?
仿佛站在他张佳胤面前的,是一个老辣、贪婪、强硬、不择手段的政客。
白榆继续说:“不要觉得过分,谁让你们复古派搬出了徐阁老?
如果我不多要点好处,岂不是看不起徐阁老?”
张佳胤愣了好一会儿,无力的说:“我都答应了!我们复古派都答应了!”
白榆拍拍手,旁边家丁迅速从所背的匣子中取出了一叠文书。
“这是什么?”张佳胤疑惑的说。
白榆理所当然的说:“我相信张师叔你,但我信不过复古派的其他人,口头答应有什么约束力?
当然是要落到纸面上,白纸黑字的签下来才能作数。”
张佳胤看到文书上题头是《白榆与复古派之和约》,然后是缔约双方信息,以及正文九条。
“原来你早有准备?”张佳胤的手在颤抖。
白榆答话说:“我的准备向来充足。”
事已至此,张佳胤别无他法。
战局一败涂地,对方手里还捏着大杀器,复古派连挣扎的资格都已经失去。
连徐阶都没办法了,还能再指望谁来援助?
张佳胤抬起颤抖的手,在合约文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白榆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热情洋溢的说:“我最敬爱的张师叔!你带来了和平和友谊!
中午去得意楼喝几杯庆祝,然后去西院胡同欣赏节目!今天全场由高公子买单!”
张佳胤摇头苦笑,“你强加给复古派的和约并不是和平和友谊,而是不知道能持续多久的暂时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