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棠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眸底深处掠过一丝彻骨的寒意。
孩子?
她嗤笑一声,声音却淡漠如水:“阶下囚之身,如何配孕育龙裔?”
萧承烨掌下的肌肉猛然一紧。他眼底的温情瞬间褪去,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可以的。”他一字一顿,声音冰冷,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和固执。
苏明棠拨开他覆在自己小腹上的手,侧身坐起。
“陛下,”她语带讥诮,“白日宣**,也该结束了,赵鞍还在外面等着呢。”
萧承烨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戾气。
空气仿佛凝固,压得人喘不过气。今日的耐心耗的差不多了。
他死死盯着她决绝的背影,胸膛剧烈起伏,压抑着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像是淬了冰。
他猛地掀开锦被,赤足踩在冰凉的地面上,随手抓过床边散落的寝袍披在身上。
“赵鞍!”
他对着殿外怒吼,“给朕滚进来更衣!”
殿门外候着的赵鞍闻声一颤,额角瞬间渗出了冷汗。
完了!
陛下这副样子,摆明了是龙颜大怒!
方才陛下明明还搂着废后温存,那腻乎劲儿,他还以为今日能在外面多歇会儿。
这才多久的功夫,又唤他进去,定是两人又起了争执!
赵鞍不敢耽搁,连忙躬身应“是”,领着两个捧着托盘的小太监匆匆入内。
托盘上,明黄的龙袍与繁复的玉带配饰,整齐地摆放着。
几个太监小心翼翼地垂首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萧承烨却看也不看他们,目光如利剑般射向苏明棠:“苏明棠,过来,伺候朕更衣。”
苏明棠面无表情地站起身。
她走向他,每一步,脚踝上那根细细的赤金锁链便发出一阵“哗啦”的轻响。
清脆,却刺耳。
她赤着双足,踩在柔软厚实,价值千金的地毯上。
尊贵与卑**,自由与囚禁,形成了最尖锐的对比。
殿内伺候的宫人纷纷垂下头,连用眼角余光偷瞄的勇气都没有。
那锁链声,如同催命的符咒,提醒着所有人这位废后的真实处境。
苏明棠走到萧承烨面前,伸出那双依旧泛着诡异青色的手,熟练地为他整理寝袍,再取过龙袍,一件件穿戴整齐。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差事。
赵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最后索性轻轻闭上了双眼。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那时,眼前这两人,一个是空有其名的太子,一个是罪臣之女。
虽在宫中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但两人互相信赖,默契天成,就像榫卯相契,严丝合缝。
那些藏在宫墙阴影里的危机,反倒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游戏。
可如今……一个是高踞龙椅,掌控生杀的帝王。
一个却成了失去一切,连自由都被剥夺的阶下囚。
在没见过苏明棠这样的人之前,赵鞍也曾觉得,被帝王用金银珠宝,用无上荣华“养”在深宫,有什么不好呢?
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可现在,看着她穿着囚徒的镣铐,赤足走在冰冷的地毯上,被强迫着去做那些本该由宫人做的卑微之事……赵鞍才真正明白。
不好。
一点都不好。
那不是恩宠,是更残忍的折辱。
苏明棠上前,指尖微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触碰到了那明黄色的龙袍。
丝绸的触感光滑而冰冷,如同萧承烨此刻的眼神。
她垂着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脚踝上的银链,随着她细微的动作,发出轻微而持续的“哗啦”声响。
苏明棠却仿佛未觉。
她的动作,谈不上熟练,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和专注。
解开盘扣,理平衣襟,拢好袖口……每一个步骤,都做得一丝不苟。
她的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擦过他的颈项,带来一丝微凉的痒意,竟比鱼水之欢时的接触更让人心慌。
萧承烨的身体蓦地一僵。
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紧绷,似乎因为这近距离的接触,和这诡异的安静,稍稍缓和了一些。
只要她不开口说话,不露出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似乎……一切就还能忍受。
萧承烨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从这个角度看去,她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鼻尖秀挺,唇色是淡的,显出几分苍白。
那份专注,那份认真……仿佛她此刻做的,不是一件被迫的事情,而是在……精心照料着他。
一丝荒谬的错觉,悄然爬上萧承烨的心头。
他甚至觉得,在她此刻认真的眉眼间,看到了几分久违的温情。
就像很多年前,她还是他的左膀右臂,为他分析局势,为他排忧解难时,偶尔流露出的那种默契与关切。
这个念头,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萧承烨猛地回神,像是被烫到一般,霍然偏头,避开了她的手。
苏明棠的手,就那样尴尬地悬在半空,镣链冰冷。
殿内的空气,再次凝固。萧承烨面无表情地整理好最后一点衣袍褶皱。
“陛下慢走。”苏明棠淡淡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萧承烨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后拂袖,转身,大步离去。
殿门被内侍从外面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将这方天地彻底隔绝。
苏明棠静立良久。
直到那明黄的影子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她才缓缓吁出一口气。
萧承烨今日的想法,让她越发坚定了离开的决心。
今日的温情,不过是镜花水月。所谓想有一个孩子,只是还有感情的一时兴起。
她还年轻,他或许还没玩腻。
可总有一天,当这份虚假的“新鲜感”消退,当他彻底厌倦了这场猫鼠游戏,想起她过往的“背叛”……苏明棠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
若是有了孩子就更惨了。
她必须走!在她还有价值,在他还没有彻底撕碎她之前!
萧承烨离开后,东宫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苏明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她在等。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殿内光线渐暗。
“咚、咚、咚。”极轻的敲门声响起,在这寂静中格外清晰。
苏明棠看向殿门。“苏主子,奴才奉皇帝懿旨,前来送药。”
一个略显尖细的嗓音在门外响起,刻意压低了,带着几分恭敬。
苏明棠眸光微动。“进来。”
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身形瘦小的小太监端着一个托盘,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
托盘上,放着一碗尚冒着热气的汤药。
一股浓郁刺鼻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苏明棠的鼻子极灵,只一闻,便知这药的底细。
不是蚀心散,竟是催孕助孕的药。
萧承烨这是早就想好了。
那小太监将药碗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的紫檀木矮几上,始终低垂着头。
“主子,请用药吧。”
苏明棠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抬起头来。”她的声音清冷。
小太监闻言缓缓抬起了头。
一张脂粉略施,却依旧难掩清秀的女子面容,映入了苏明棠的眼帘。
那双眼睛,苏明棠永世难忘!
“留沁。”苏明棠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眼前这张脸,正是当年亲手端着“蚀心散”灌入她口中的,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宫女,留沁!
此刻,她竟换上了一身小太监的装束。
留沁对着苏明棠,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屈膝行了一礼。
“奴婢留沁,见过苏小姐。”
一声“苏小姐”,而非“废后”,意味深长。
“太后娘娘让奴婢给小姐传话。”留沁直起身,目光平静地看着苏明棠,“七日之期已过,令弟苏明梧,您的人已经接应妥当了。”
“小姐,应该也已经考虑清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