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村人再次对顾家避如蛇蝎,连探头探脑的都不见一个。
前两日还抢着来上工的工匠们,更是吓得连工具都没敢回来拿,刚刚恢复生机的工地,又一次死寂下来,只余那只断手在晨风中微微晃动,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冯三再次登门,脸色比锅底还要黑。
他一进屋,便对阿禾重重抱拳,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与无奈:
“先生,帮里的元老们……都炸了。他们说您这计策是妇人之仁,逼得雷豹狗急跳墙,要帮主立刻停了与您的约定,按江湖规矩,召集人手跟海沙帮真刀**地干!”
他顿了顿,语气更沉:“帮主虽压下了反对的声音,但也托我转告……希望先生能尽快给出一个能看到成效的法子,否则,他也撑不了太久。”
内外交困。
顾家人的哀求,青龙帮的催促,雷豹血腥的威胁,如三座大山,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屋子里,顾大娘在床上幽幽醒转,拉着顾老实的手,只是无声地流泪。
顾大山和顾小川顾石头兄弟三人眼珠子通红,死死地盯着阿禾,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阿禾身上,充满了恐惧、责备和最后的指望。
阿禾却像是没看见这一切。
她平静地站起身,走到院里,在那根木桩前站定。
在所有家人惊恐的注视下,她伸出手,亲自将那枚钉着断手的长钉,一点点拔了出来,然后将那只手取下。
整个过程,她的手没有一丝颤抖。
她让早已候在一旁的黑狗子,将断手用石灰细细处理干净,寻了个木盒装好。
“这……”黑狗子捧着盒子,手都在抖。
阿禾没理他,转身回到屋里,看向面色凝重的冯三,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冯三哥,青龙帮最赚钱的产业是什么?海沙帮最依赖的财路,又是什么?”
冯三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答道:“我们帮……主要是靠几条通往内陆的丝绸和茶叶商路。海沙帮那群杂碎,则是靠着一条从海上走私私盐的航线发的家。”
“好。”
阿禾点点头,在桌上铺开一张不知从哪弄来的简陋地图,上面只画着几条歪歪扭扭的线,代表着河流与道路。
她指着代表陆路的那几条线,对冯三下达了第二个指令。
“即刻起,收缩所有青龙帮的陆上商队,对外放出风声,就说被海沙帮连番打压,亏损惨重,已无力经营。”
她又点了点地图上代表海岸线的位置。
“同时,你暗中去联系附近所有被海沙帮欺压过、断了财路的盐商,告诉他们,我阿禾有法子,让他们不仅能拿回损失,还能赚得比以往更多。”
冯三彻底听不懂了。
自断财路?
联合一群破落户?
这跟打垮雷豹有什么关系?
可他看着日光下,那双比星辰还要真诚温和的眼睛,那股不容置疑的平静,最终还是咬着牙,重重地点了下头:
“好!我信先生!”
冯三走后,顾石头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担忧地问:
“阿禾,你这到底是要做啥啊?咱家都快被人拆了!”
阿禾抬起头,目光越过三哥的肩膀,望向窗外晴朗的日光。
她走到哭泣的母亲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柔和却带着一股不容辩驳的力量。
“爹,娘,大哥,你们放心。雷豹这种人,只懂得以血还血,以暴制暴。他要战,我便给他一场最大的‘战争’。”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容看起来很是温和,却不知道为何,仿佛还暗藏着锋芒。
“只是这场战争,不在街头,而在账本上。”
阿禾想了一会儿,又接着认真道:
“而且我这么做,也不光是为了咱们家,更是为了这栖霞镇上,所有被他们欺压的百姓,能有个安生日子过。”
顾家人都听愣了。
仔细想想,自家这个女儿,一直以来所做的事情,好像真的不光是在为自己。
之前对付王二癞子,对付黑狗子,还有这次对付海沙帮。
她好像,一直都站在正义的这一边?
顾家人的心突然又都暖了起来。
……
冯三走后的第三天,栖霞镇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青龙帮仿佛一夜之间从镇上蒸发了。
原本还算热闹的几处堂口都关了门,街面上再也见不到他们的人走动,就像一只受伤后缩回洞穴的猛兽,**着伤口,再无声息。
反观海沙帮,气焰愈发嚣张。
雷豹手下的喽啰们三五成群,横行于市井,收保护费的动静比以往大了数倍,稍有不从便是拳脚相加。
镇民们敢怒不敢言,只能绕道而行,整个栖霞镇都笼罩在一股压抑的阴云之下。
所有人都觉得,青龙帮这是被打怕了,要不了多久,这栖霞镇就要彻底姓雷了。
然而,就在这天傍晚,一则石破天惊的消息顺着码头的腥咸海风,瞬间传遍了镇上所有阴暗的角落——海沙帮今早出海收盐的船,在近海被劫了!
船上七名帮众,全都被扔进了海里,生死不知。
船舱里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数百包私盐,被抢掠一空。
最要命的是,动手的人还在船上显眼的位置留下了一枚腰牌。
黄杨木质地,正面刻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背面,则是一个清晰的“冯”字。
海沙帮总堂。
“砰!”
雷豹一脚踹翻了身前的楠木八仙桌,桌上的茶具碗碟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他死死地攥着那枚从船上搜来的腰牌,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陈默……冯三……好!好得很!”雷豹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老子还没去找你,你倒先等不及了!真当老子是泥捏的吗!”
他环视着堂下噤若寒蝉的众头目,咆哮道:
“传我命令!所有兄弟,抄家伙!把帮里所有的银子都拿出来,今晚就去把青龙帮那几家铺子,连人带货,给我烧成灰!”
“帮主三思!”一名资格较老的头目硬着头皮上前,“我们刚折了人手,元气未复,陈默那边又诡诈……此时硬拼,怕是……”
话音未落,雷豹突然拔出腰间的佩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