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时叙下令大军于此地短暂休整，厉兵秣马，准备明日再攻下一城。
中军大帐内，烛火通明。
晏时叙一身玄色常服，正凝神审视着沙盘。
当亲卫呈上温执言从镇南关加急送来的密报时，他展开信笺，目光扫过那一个个被鲜血浸透的地名和字里行间触目惊心的描述——
侬智高的疯狂、毒血的诡谲、罗云梡命悬一线、云栀的三成施针……
一股冰冷的寒意，骤然从他挺拔的身躯中弥漫开来。
信纸在他指间微微颤抖。
二十余座城池的百姓被毒疫荼毒和罗云梡濒死的挣扎，仿佛穿透了薄薄的信纸，化为无形的利刃，直刺他的耳膜，更狠狠扎进了他的心底。
案几上，一只温润的白玉茶杯，无声无息间，被他指间骤然爆发的力道捏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必须要加快攻打南诏的速度才行。
……
南召王宫，膳厅。
日影西斜，将膳厅雕花窗棂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
偌大的膳厅内，苏暮扬端坐在紫檀木膳桌后，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大晏的探子该来寻他了才是，可人呢？
正想着，就见一抹高大的身影捧着朱漆食盘，低眉顺眼地跟着送膳队伍踏入膳厅。
苏暮扬看清来人的模样时，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竟然是张司成！
看着眼前这个身着内侍监最低等灰蓝袍服、却难掩一身彪悍气息的“老太监”……
苏暮扬心中愕然，面上却维持着属于侬智镶的深沉冷漠，只是目光在张司成身上停留的时间略长了些。
膳盘被无声地摆放在桌上，其他内侍宫女垂手侍立一旁。
张司成放下盘子后，也学着旁人的模样，躬身退到一侧，头埋得更低，试图用谦卑的姿态掩饰他那过于挺拔的身形和晒得黝黑的、棱角分明的脸庞。
但那双习惯性锐利扫视四周的虎目，即便此刻刻意低垂，也难掩其中蕴含的锋芒。
两人隔着氤氲的饭菜热气，大眼瞪小眼，膳厅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几个小宫女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老太监”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不安地交换着眼色。
好一会儿，苏暮扬才缓缓抬起手，指向张司成，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不耐与探究。
“你……”他顿了顿，似乎在辨认：“叫什么名字？”
张司成见被他发现了，随即以无可挑剔的、甚至带着点尖细模仿痕迹的恭敬腔调回答：
“回皇上，奴才小成子。
”那刻意压低的嗓音，与他魁梧的身材形成一种极其怪异的反差。
苏暮扬：“……”
他心中已是草泥**小成子，面上却波澜不惊，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此刻若是可以肆无忌惮，他定要狂拍大腿，爆笑出声。
张司成这模样，哪里像个太监？
他身形高大魁梧，比寻常南诏男子还要壮硕几分，一张脸显然是这几个月在边关风吹日晒留下的深刻烙印，黝黑粗糙。
那双眼睛，即便此刻努力收敛了凛然杀气，也依旧锐利得如同鹰隼，与周围那些低眉顺眼、眼神浑浊的内侍们格格不入。
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一头误入羊群的猛虎，再怎么缩着脖子弓着腰，也掩盖不住那股子阳刚之气。
苏暮扬实在想不通，张司成到底是如何混进这满是脂粉气和阴柔气的太监队伍里的？
还胆敢如此“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这个“南诏王”面前。
这简直是……艺高人胆大……
苏暮扬清了清嗓子，摆出帝王的威严。
“都下去吧。留……”他目光再次落到张司成身上：“小成子留下伺候即可。”
为首的太监总管似乎有些迟疑，但见“侬智镶”面色不善，不敢多言，连忙躬身：
“是，陛下。”
说完，一众内侍宫女鱼贯而出，厚重的殿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合拢。
当最后一丝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殿内只剩下两人时，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刚才那点刻意营造的轻松与荒谬感荡然无存。
苏暮扬与张司成几乎是同时动作，身形如电，无声无息地闪至门窗附近。
苏暮扬侧耳贴在雕花门扇上，张司成则如壁虎般贴在窗边，屏息凝神，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外面回廊的阴影角落。
仔细探查片刻，确认殿外确实没有鬼祟偷听之人后，才同时松了一口气。
两人迅速汇合到膳厅中央，距离极近，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
苏暮扬眉头紧锁，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忧虑和不解：“怎么回事？怎么是你亲自过来？你这……”
他忍不住吐槽：“你这模样，瞎子都能看出不对劲！万一暴露，我们满盘皆输！”
张司成面色沉静，语速极快：
“事出从急，来不及安排更稳妥的人选。”
“原计划是想让我扮作宫里的侍卫混进来。但仔细探查后发现，侍卫的筛选极其严格，尤其是靠近内廷的，背景盘查极深，我们的人一时半刻插不进去，强行伪装风险太大，极易暴露。”
“无奈之下，只能选这内侍监的送膳太监队伍下手。他们等级低，人多且杂，盘查相对松懈。”
“放心，我是临时顶替一个病号**队伍的，一路都低着头，没人看清我的脸。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有周崇在暗中打点，身份暂时无虞。他负责安排今日的送膳轮值。”
“周崇？”苏暮扬下意识地重复这个名字，随即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等等！你……你说谁？？周崇？？？”
他几乎失声，强行把惊呼压回喉咙里，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周崇，乃敬事房太监总管。
那个帮着侬智镶安排**的大太监……
苏暮扬自伪装成侬智镶以来，几乎日日能见到张崇。
因为每日晚膳过后，张崇都会端着后宫嫔妃的牌子来让他翻。
相见不相识……
这简直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张司成看着苏暮扬震惊到失语的表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他肯定地点点头，声音轻若蚊呐，却字字如惊雷炸响在苏暮扬耳边：
“没错。他就是我们安插在南诏的暗探之首。”
“所以，你稍后只需帮我易容成周崇的模样。有他暗中安排掩护，我以他的身份行动，在这王宫之内，行事将畅通无阻，也更方便我们后续计划。”
苏暮扬缓缓点头，声音恢复了冷静：“好……此地不宜久留，随我去寝宫。”
两人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