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是趟慢车,途径好几个市县,看样子是往边境开去的,沿途各站上上落落不少人,李轻歌附近的乘客换了一批又一批。
他们也不打眼,跟周遭朴素普通的乘客穿得没什么两样。
硬座不舒适,李轻歌一路上找不到合适的姿势,被刺穿的伤口几度渗出血来,只能病殃殃地倚靠着车窗睡觉,做乱七八糟但记不住的梦。偶尔惊醒,听见居岱用不同方言应对不同好奇乘客的询问,最后都用“我姐有肺痨”“传染的”这种话,顺利让他俩周围空出一片来。
在车上过了大半夜,凌晨的时候,居岱把昏昏沉沉的李轻歌背下车。
同样是一个很小的小站,灯光笼不住站台全貌,勉强映出站务楼斑驳的墙皮,残破得李轻歌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或是穿越了,很难相信现如今还有这么旧又破的小站。
有人接应他们,李轻歌也看不清来人的脸。只知道那人伸手,把李轻歌从居岱背上换到了他的背上。
“烧得厉害。”这人说。
居岱应了一声,絮絮叨叨说起在医院里头的事情来。说警方的监听,陈点子的监视,他和李轻歌不敢多用干扰器,许多事情没法说,全靠手机打字来去地看,不方便,没交代全面。
又说警察前脚刚走,陈点子后脚就到了医院门口,要不是他当机立断,在警察告知撤岗的时候就走了,晚上哪怕三十秒,就得被陈点子的先头部队堵在病房里头。
“你说这人,消息怎么能灵通成那样?不是说你们警察里头没有他的人吗?”
居岱抱怨不止。
李轻歌耳听打火石划响的声音,然后是烟草味道从附近传来。
凌晨的空气又湿又冷,贴到李轻歌因为高热而干燥的皮肤上,针一样迅速往她的骨髓里头钻,疼得李轻歌止不住轻轻颤抖。
“曹医生收到我发的病历没?”李轻歌听到居岱问,“药还有缝合什么的,她准备好了吗?我姐那刀口肯定已经又裂开了。”
背着李轻歌那人又应,“放心,一切妥当。”
李轻歌迷迷蒙蒙地想半天,才想明白为什么这人的声音这么熟悉。
“郑建安?”
她一唤,背着她的人果然就“诶”了一声。
然后说:“你撑着点儿,别死我背上啊。我可不想下半辈子想到你,跟想到一个专趴人背的女鬼一样。”
李轻歌干干“呵呵”了两声,想睡死过去,又不敢睡死过去。
因为她总觉得她瞧不清的黑暗之中,除了居岱和郑建安,好像还有第三个人。
居岱不抽烟,郑建安这会儿没在抽烟。
麻叔抽的是水烟壶,烟味更烈更呛人,不是这会儿带薄荷的这种。
抽烟这人,让李轻歌莫名其妙心生惶恐,觉得不安。
居岱和郑建安还在一问一答地说话,他们要去的地方,麻叔和麻婶以及曹星河也在的。
而抽着烟跟在一侧的那人,始终没有出声。
居岱还和郑建安说起了铜镜,说他一路上都没让李轻歌碰到看到铜镜。李轻歌甚至不知道铜镜被他带在身上。
他话音落的时候,抽烟那人有意无意地咳了两声。
然后郑建安就问,为什么不让李轻歌拿到铜镜。
居岱似乎是被那两声咳嗽提醒了,哈哈笑了两声,“当然是晦气啊!你想啊,从我姐年初挖出这铜镜来,多少次危机四伏全是因为这铜镜啊?还是让她离铜镜远一些好。”
在李轻歌看来,居岱这在别人提醒之下的插科打诨,大约是因为郑建安不知道铜镜的用途和秘密,居岱也不想明确告知。郑建安只是单纯来帮忙的。
“是吗?”
显然,郑建安没有那么蠢,会被他这晦气说给打发糊弄过去。可也没有计较追问罢了。
李轻歌确实没想到这一路上,她和铜镜也就一个居岱之隔。
在医院刚清醒的时候,她就向居岱要过铜镜。
居岱没给。
她那时候当是因为警察在外头,居岱不好给。
上火车之前,居岱说找麻叔照照镜子,李轻歌还以为他早早把铜镜给了麻叔。
没想到铜镜就在他身上!
亏得她这段时间还一直担心,若是程素年在镜上写了字、给她留了信息,她没及时看到没及时回复,又半身不遂了怎么办?!
再她被刺伤这件事情,以及那无皮人,和程素年大概是脱不了干系的。
她一直想问程素年,相比起来,她更想知道的是无皮人的事情。
上次在天坑,也有个人跟着程素年来,可顷刻就在她面前老死了。
形销骨立,最后只剩一堆白骨。
这次的无皮人却没有。
他虽然被扒了皮,却还好端端地活着。
居岱去打听过,在他们逃出医院的前一天,为他召集来的专家团队已经出了初步的方案,当真要开始一个大治疗工程了。
这人是程素年的谁?
再这一周,除了穿刺创口的疼痛,她并未出现任何麻痹不适的症状,这意味着程素年将近七天没有找她。
自她从老宅墙里挖出铜镜以来,这还是他俩失联时间最长的一遭。
他在忙什么?
他知道她被他那时候的刀,刺伤了吗?
知道她从他那时候,带走了一个被扒了皮的人吗?
——
程素年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时间,在李轻歌那儿走了七日,而在程素年这儿,不过只是假扮癫狂和尚的陈初六盘腿坐下的一个瞬间。
“佛说,万法皆空,因果不空。一切法皆是依因果之理而生成,或灭坏。‘因’为能生,‘果’为所生,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十界迷悟,不外是因果关系。而在我看来,因果从不是直线上的两个点,而是绵延不断的流。没有哪个 ‘因’是凭空出现的,它必然是前因的 ‘果’;也没有哪个 ‘果’ 会永远停滞,它终将成为新的 ‘因’。就像这崖底的河水,前浪是后浪的 “因”,可前浪也是更前浪的 “果”,浪浪相续,无有穷尽。”
陈初六说罢,抬头看程素年。
程素年眉间蹙起,视线自陈初六因急于寻找知音似的明亮双目,落到地上的太极图。
以老道图,说佛法论?
这是要与他……辩论?
见他沉默,陈初六自己倒是先急了,“你应该要问我,那因果的开头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