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城。
尔朱天光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外一排排尸体,鲜血映红了水泽,面色阴晴不定。
元天穆忙完了事后,找到了尔朱天光。
“你于心不忍么?”
尔朱天光点了点头,道:
“不少人都是尔朱氏的人啊,就这么杀了,我怕死后,无颜去见叔父啊!”
元天穆听了,不觉得笑了出来,看得尔朱天光有些疑惑。
“大伯,何意如此?”
元天穆停下了脚步,摸了摸自己的胡须,道:
“你根本不了解天宝啊!”
尔朱天光看向了元天穆,却听他缓缓道:
“天宝如果泉下有知,得知你起兵占据晋阳,只会感到宽慰。”
尔朱天面容有些复杂,听了元天穆的话,并没有感到多少安慰。
元天穆却没有理会心思复杂的尔朱天光,继续道:
“尔朱兆得知晋阳被占后,他一定会尽快北上,想要趁着我们立足未稳,夺回晋阳城。不把他的党羽全部杀掉,我们如何能把控战机。天光,你麾下多为代人,不乏骁勇之士,可要与尔朱兆争锋,还差了些火候。”
“大伯的意思是城外的六镇兵?”
元天穆有些诧异,可他转过念一想,尔朱天光恐怕早就盯着晋阳了,连占据晋阳之后该如何行事在平城时怕是已然复盘了很多遍。
当初宇文泰定下三策,上策便是趁着尔朱兆南下洛阳时袭取晋阳。
可尔朱天光当时并没有如此选择,而是选择了中策,伺机吞并幽燕。
是晋阳的诱惑不够大么?
尔朱天光清楚,只要拿下了晋阳,掌控恒、肆、并、朔、汾诸州的他就会是尔朱氏中第一人。
可他当初没有如此选择,只是因为一个字。
险!
准确的说,当时的尔朱天光没有把握能够占据晋阳,所以便不打算与尔朱兆撕破脸。
可有了元天穆这位多年的尔朱氏的二把手的加盟就不一样了。
哪怕如今出兵的时机有些晚了,可尔朱天光还是毅然率兵南下了,成功占据了晋阳。
元天穆问道:
“天光,你打算如何安抚那些六镇兵?”
尔朱天光正要回答,却听得有人来报。
“北乡公主晕过去了!”
……
北乡公主是尔朱荣的正妻,便是如今尔朱荣已死,可她在尔朱氏的地位却是依旧很特殊。
得知了她昏厥过去,尔朱天光和元天穆立刻前去探望。
北乡公主躺在病榻上,本来情绪已然稳定,可一见到他们两人,却又是激动起来。
“尔朱氏中人自相残杀,他日泉下你们如何去见天宝啊?”
北乡公主得知元天穆要将尔朱兆的党羽全部处决之时,就打算去阻拦,可晚了一步,到的时候只见到一排排无头的尸体和鲜血染红的水面。
她当即晕了过去,再度醒来的时候,见到了她曾经最为信任的两个人。
可如今,这两个人却让她感到有些陌生。
对于北乡公主的问题,元天穆并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一旁的尔朱天光,等待着。
尔朱天光深吸了一口气,很是冷酷,道:
“叔母,这场仗若是打输了,我的部下也会如你在城外看到的一样。以尔朱兆的残暴,到时候怕不会给我一个痛快。”
北乡公主仿佛心死一般,喃喃道:
“我明白了!”
便在此时,元天穆开口道:
“若弟妹不想要见此,不如去平阳吧!待在慕容绍宗那,等情势定了再回来。”
元天穆说完,屋中两人都看向了他。
慕容绍宗是尔朱荣的表亲,平阳又是富裕之地,若是平常,去他那倒也没什么。
可如今是什么时候,仗还没打就先把人送走。
这是要做什么?
与北乡公主的疑惑不同,尔朱天光感受到了一股背叛。
离开了北乡公主的居所,尔朱天光独自走在前面,元天穆跟在后面,两人之间孕育着一股风暴。
直到到了尔朱天光的宅子,剩下了两人独处,元天穆才开口:
“天光,我知道你不明白我……”
元天穆还没有说完,尔朱天光便打断了他。
“我是不明白,这仗还没有打,大伯就想着后路了?你让我麾下的兵士见了,该如何想?”
“让北乡公主带着她们一起离开,别人不会有二话的。”
元天穆的一句话,让尔朱天光哑了火。
晋阳是尔朱氏的大本营所在,包括尔朱氏子弟的家眷和外姓大将的家眷都在城中。
“这场仗若是赢了,自然不必多说,可若是输了,该如何,你想过么?”
尔朱天光有些不忿,道:
“你把慕容绍宗的家眷还给他,他就会听话么,万一他见势不妙,投靠尔朱兆该如何?”
元天穆摇了摇头,道:
“慕容绍宗值得信赖,只要他选择支持你,就不会轻易改变。”
见尔朱天光面色稍缓,元天穆继续道:
“若是赢了,有北乡公主在那,慕容绍宗还是会选择效忠你;若是输了,慕容绍宗的家眷落到尔朱兆手中,对你有好处么?”
元天穆的一番话说动了尔朱天光。
“如此,罢了!”
见此,元天穆继续了刚才没有问完的话。
“你打算如何安抚六镇兵?”
尔朱天光将自己心中早已有了的答案说了出来,道:
“我打算示恩!”
“示恩?”
尔朱天光点了点头,道:
“二十万六镇兵有一半被叔父分散到了各州郡,如今在晋阳城外的六镇兵久被我尔朱氏欺凌,我打算大开府库,赏赐财货,只要他们助我,此后我会给他们和我麾下代人兵将一样的待遇。”
——
上党。
尔朱兆扔下了大部队,只选择了精锐的骑兵先行,攻拔了上党郡城之后,却发现府库之中没有一点存粮。
“元天穆这老贼做得可真是绝啊!”
尔朱兆连日赶路,面容很是沧桑,胡子拉碴的。
他到了上党之后,并没有继续前行。
给于他麾下兵马休息的时间是一方面,重要的是尔朱兆在等待消息。
在北地混出来的,不通汉人那一套是可以理解的,但要说他们只是四肢发达就错了。
尔朱兆行军打仗,早就被练出来了。在战场上,他有着敏锐的直觉和顽强的战争意志。
元天穆没有给他留下一点补给,早就在尔朱兆的意料之内。
他选择了带着精锐兵马先行和向那些亲戚妥协,便是为了以最短的时间争取到了足够的粮草,让他能够快速出兵。
占据了上党之后,尔朱兆放慢了速度。不是他不想要尽快夺回晋阳,而是没有把握拿下晋阳。
只要高欢的援兵能够从釜口陉增援到上党,他们合军之后,拿下晋阳的把握就大多了。
尔朱兆没有等到邺城那边的消息,但晋阳那边的消息先到了。
“颍川公!”
“何事如此?”
尔朱兆的手下面色不佳,将从晋阳送来的情报交给了尔朱兆,对方一看,差点晕厥了过去。
“尔朱天光、元天穆,我誓杀此二贼!”
……
相州。
邺城!
司马子如盯着高欢。同为怀朔系的大佬,司马子如与高欢不同,一直在尔朱氏内部担任要职。
他受了尔朱兆的差遣,来请援兵,可高欢的态度却不积极。
“贺六浑,你究竟在等什么?”
司马子如不知道的是,高欢此刻心中最为重要的事情,乃是认祖归宗的大事。
高乾兄弟在冀州反了,占了信都。
高欢得知之后,就秘密派遣自己的弟弟高岳前去信都,表达的意思只有一个。
大家都是亲戚嘛!
对面的反馈也很积极,不过总归是透露着一股疏远。
毕竟,高欢是尔朱氏的人。
“晋阳之战,未知胜负,不可轻动啊!”
高欢在尔朱氏内部一直走的是尔朱兆这一路,与尔朱天光并不是太亲近。
若是尔朱天光赢了,高欢可就亏大了。
司马子如听着,笑道:
“我怎么听说你和信都那边走得很近啊?”
高欢听了这话,心中一紧,再看向了司马子如时,对方却是安抚道:
“别这么看我,大家都是兄弟,若是选的话,我肯定是站你这边的。你跟我透个实底,究竟是如何想的?”
高欢还未张口,孙腾便走了进来。
“贺六浑,上党那边的密报传来了。”
屋中都是怀朔人,孙腾也不避讳,在司马子如面前透露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高欢在尔朱兆身边插了探子!
司马子如问道:
“尔朱兆还在上党么?”
“听说尔朱兆得了晋阳那边的消息后,就立刻动身北上了。”
高欢接过了密信,打开了一看,道:
“准备兵马,前去支援!”
司马子如和孙腾都不解其意,却听高欢道:
“尔朱天光输定了,去晚了,可就不好了!”
……
恒州。
宇文泰策马而来,他的面前坐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头。
宇文泰之所以来此,因为眼前这个男子很特殊。
刘灵助!
他背叛了尔朱氏之后,逃到了幽州,在尔朱荣死后,与范阳卢氏联合起来,反了尔朱氏。
“你不在幽州待着,为何冒险来此,不怕我拿了你,前往平城讨赏么?”
刘灵助面对这番话语,可是很稳。
“若真要拿我,我也无怨!”
刘灵助的话让宇文泰一奇,问道:
“你究竟何意?”
刘灵助看着宇文泰,道:
“我可助你为这北地之主!”
让刘灵助失望的是,宇文泰的表情很平静,没有一丝的波澜,只是问道:
“为何助我?”
“尔朱氏的覆灭只在朝夕,助你便是助我!”
“你有何本事?”
“我的身后站着范阳卢氏,这够么?”
宇文泰一笑,远方,数十骑奔驰而来。
刘灵助知道,眼前的男子手段不俗,在那数十骑到此之时,他若是不能给一个满意的答复,宇文泰会毫不犹豫的擒杀他。
不过刘灵助并没有紧张,反而老实道:
“我不只是背叛了尔朱氏,还背叛了秦王。”
宇文泰眉目一皱,却听刘灵助道: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为秦王办事。不过秦王并不知道的是,我手里有一枚他不知道的筹码。”
“什么筹码?”
“阿那瓌当初流落在北地的女儿,这么多年来一直被我收养,有了她,再以将军的威名,柔然那边,或可安稳。”
数十骑飞驰而至!
宇文泰的杀意依旧没有就此停止。
刘灵助有些忐忑,看着宇文泰从手下那边接过了一封密信。
看了之后,宇文泰身上的杀意消失无踪。他看着刘灵助,问道:
“你手里有多少人马,可以给我?”
“一千精骑,就在燕州,随时可以调用。”
宇文泰拔出了剑,对着刘灵助,道:
“这一千骑我要了,不过你的命,我保不住,你还是回幽州去吧!”
刘灵助听了这话,心中一喜,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枚鱼符,抛给了宇文泰。
“告辞!”
看着刘灵助离去,骑在马上的宇文护下马,道:
“叔父,究竟发生何事了?”
“夺平城,占恒州,就在此时。”
……
平阳。
大晚上的,李爽正在和一众平阳豪强喝酒,他的亲卫传来了一封密信。
李爽带着侯景走到了一处僻静处,却见他拆开了密信,微微一笑。
“尔朱天光真是大好人啊!”
侯景不知道详情,见李爽如此说,不禁问道:
“大王在夸赞他么?”
李爽给了侯景一个白眼,侯景拍了自己一个巴掌,道:
“臣喝多了。”
却见侯景接过了李爽手中的密信,看了一眼,怒道:
“这么多财货,白白分给那帮六镇兵,真是作孽啊!”
侯景说完,将手中的密信一抖,犹自不平道:
“尔朱天光以为给钱,那帮六镇兵就会帮他,这不是犯傻么?”
李爽问道:
“你会如何?”
“情势越恶劣,在这帮六镇兵面前就越不能露怯,换了我先将这帮六镇兵打骂一顿,让他们先老实了,再把他们的妻儿老小都归拢到城中,让他们听话卖命。”
侯景恨恨道,不过他心疼的不是那帮六镇兵,而是尔朱天光散出去的财货。
李爽一笑,道: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么多年了,是该回太原看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