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牢房里的老鼠被齐使抚养到五代同堂的时候,
他被人放了出来。
“是要杀我吗?”
年轻的齐国使臣披散着头发,身上散发着跟老鼠日夜为伍的气息,手里紧紧拿着出使之前,齐王亲自交给他的节杖。
来人看了他一眼,然后叹着气说,“不是,我是放你离开的。”
齐使有些惊讶,“为什么?”
难道夏国皇帝停止发病,聪慧和理智又占据了他的大脑吗?
“哪有为什么?”
来人说,“现在国家已经是一团乱麻了,朝堂上的贵人觉得没必要再牵连到你,因此大发善心罢了。”
齐使很疑惑,不知道自己在牢里待了一年有余,夏国的局势出现了什么变化。
对方便为他解释起来:
就在皇帝率领大军信心满满的开启南征,意图实现属于夏国的“统一伟业”后,
夏国的恒河流域,便迎来了一场前所未见的大雨。
老天爷在前几年扣扣搜搜不愿意释放出来的精华,
终于在今年夏秋之时,得到了尽情的释放。
天上地下,都冲得很爽。
大雨哗啦啦的落下,河水蹭蹭的暴涨,
只有被冲的百姓十分痛苦。
但正在前线,享受凌辱身毒人**的皇帝,并没有因此而放松对百姓的盘剥。
他认为,自己的伟业比百姓的农田性命要更加重要。
在洪灾来袭的消息送到他手里后,随后发回的十二道诏书中,没有一道提到打开粮仓,救济百姓的事。
相反,
皇帝还要求朝廷绝不能放过私自开仓赈灾的官员——
那些囤积的粮草,是要供给军队的,
是要拿去帮他取得胜利的!
怎么能让一群**民浪费呢?
如果有人胆敢用他的粮食,去喂给百姓,那这个官员就是个毫无疑问的逆臣!
“有人说,国中受灾而死的庶民太多,会动摇国家的根基。”
“这一点,朕怎么不知道呢?”
刚刚打败一群身毒人,正骑在缴获的大象上得意洋洋的皇帝俯瞰着面前众人:
“实在不行,那就多杀点身毒人就好了!”
夏人少了,
身毒人也少了,
动态平衡做起来,跟之前的情况相比,不就没有任何差别了吗?
驱动座下庞大的象车,皇帝继续向着南方进发,全然不顾正在受灾的国人。
而在后方,
世家大族也秉持着皇帝的教诲,纷纷效仿起来。
他们趁着洪水泛滥,以极低的价格,将大片的良田,还有大量流离失所的百姓购入怀中。
小民的良田换了主人,
小民自己也拥有了主人。
“庶民降临世上,就应该追随更高贵的主人生活。”
“没有主人,就会像野狗一样跑来跑去,分不清自己的根器和能力,认不清自己的地位,从而失去来世享福的可能。”
被世家引入夏国的婆罗门大师发表了如此言论,并得到了许多世家的支持。
但这样的热烈,并没有持续太久。
一直被朝廷打压,但就像蜚蠊一样,永远抓不尽杀不完的太平道突然率领着走投无路的百姓揭竿而起。
他们穿着夏国之中,最为朴素常见的黄衣,拿着家里的锄头剪刀,或者随手折下的竹竿,在大贤良师的带领之下,冲开了一处府衙和仓库。
堆积如山的粮食暴露在灾民的面前,被后者很快吞噬。
但洪水太大了,
仅仅是一处粮仓,并不能满足灾民求生的欲望。
他们的肚子还需要更多的食物,
他们手里的武器,也需要更多的祭品!
在这场犹如天裂的洪水面前,
怎么可能只有平民沉入其中呢?
天灾是鬼神的怒火,
若要将之消弭,自然要奉上这世间最尊贵、最少有的祭品。
可惜,
皇帝不在国中。
不过,这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因为皇帝的下场并不比那些受到起义军冲击的世家们好太多。
他太傲慢了,也太自我了。
前期的胜利,让皇帝认为自己无论何时,都能把握住胜利。
所以他没有等待后方粮草的补充,强行命令大军前进,
又在许多士卒受不了饿着肚子打仗,出现大量逃亡的时候,仍然拒绝回头。
那头被俘虏而来,早已被身毒人驯化得温顺听话的大象,就这样载着夏国的皇帝,一步步深入到身毒大陆的南端。
很快,
从四面八方而来的身毒人,就包围住了孤军深入的皇帝。
“这怎么可能呢!”
“身毒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武力和勇气,迎击朕的大军!”
旁边的护卫很是无奈,“即便身毒人素来有软弱的名声,但其民之众,怎么会连一个勇士都凑不出来呢?”
“而且我军深入至此,孤立无援,粮草已经消耗完了……”
饿着肚子,去跟十倍于自己的敌人厮杀,哪里可能胜利呢?
但皇帝不管这个。
他惶恐的下令,要将士保护着自己,杀出重围。
“是你们害了朕!”
“你们这些无能的废物!”
在逃亡的路上,皇帝还殴打着身边的侍从,痛斥他们拖了自己这位明君的后腿。
将士们忍耐了一段时间,最终在被敌人围困于一座山上时,迎来了爆发。
“退无可退,也不可能杀出去了。”
仅剩的十几名大夏将士,在雨水绵绵的山林间落下血泪,不明白自己作为诸夏后裔,怎么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一场仗打成这样……我着实给祖宗丢脸了!”
“我不能再让祖先蒙受更大的耻辱!”
说罢,
几名将士对视一眼,拔出自己的武器,来到了皇帝的身边。
其他人只是看着,没有阻止。
皇帝劳累的喘息着,还在发号施令:
“朕口渴!”
“朕要喝蜜水!”
“你们去给朕找蜜水来!”
有将士闷闷的回道,“没有蜜水,但刚刚摘了个野柿子。”
皇帝顿时瞪大眼睛,不满的朝人扔了个石头过去:
“柿子吃了会生痰!”
“朕万金之躯,哪能这么糟蹋!”
那将士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满是狼狈的脸上,再添了一缕红色。
而当额头开始流血时,
他微微颤抖的手,也终于安静下来。
一把剑被他**,坚定的握在手里。
其他将士见状,也纷纷行动起来。
夏国的将士拿着武器,逼近夏国的皇帝。
后者总算意识到了不对,语气逐渐畏惧起来。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只是不想让陛下为国家和祖宗先贤,再添屈辱罢了!”
夏国的君主,
怎么可以被身毒的蛮夷抓住,投降或者身死呢!
但皇帝显然没有自尽的勇气,那么就让自己帮他一把!
“啊!”
手起刀落,
皇帝的冠冕因此落下。
他的血液从伤口就流出来。
将士看了后便说,“原来皇帝的血也是红的。”
然后,
他们没有浪费时间,合力在山中挖了个坑洞出来,将皇帝埋葬,并折来草木掩盖。
等做完了这一切,
将士用最后的力气,进行了一次拼杀。
他们很快都倒了下去,没有一个人投降。
当这个消息传回夏国,朝野顿时震动起来。
原本就因叛乱而急得团团转的臣子六神无主,只走到外面,对着南方叩拜哀嚎。
有亲友问他,“皇帝志大才疏,又好大喜功,有如此下场,是他咎由自取。”
“你为什么要伤心成这样呢?”
臣子说:“除了为我逝于异国的君主哭诉外,更是哀悼整个大夏。”
“百年的平和,今日终于结束了!”
在此之后,
只有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动乱和纷争,让上下不断的流出鲜血。
“文王……”
“您一手建立的基业,马上就要化为灰烬了!”
有忠心耿耿的老臣来到宗庙,恸哭不止。
他们无力回天,
只能向先王表达自己心中的委屈和愧疚。
“国家危难,好在还有几个忠臣。”
何博在旁边嘬着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椰子水,对身边的夏文王说。
夏文王神色平静,没有因为子孙殒命异国而悲伤,也没有因为老臣的哭泣而动容。
他只是淡然的说,“天下没有不亡的王朝,没有不朽的国家。”
“唯愿诸夏在上,永昌不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