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父耶和华 第22章 达米埃塔烽烟起

阿明听到伊德里斯说道德的时候,他都忍不住想笑。

埃及、官员、道德,这三个词是怎么凑一块的?!

现如今是什么时候,现如今是法兰克人十字军,在统治埃及。

他们这些官员是什么人?

是背弃了阿尤布王朝,以穆斯林身份为十字军干活的穆奸!

更何况,他们埃及自古以来便讲究法家思想,强调的是一个谦逊、克制和听从上级。

什么时候农民那种会说话的牲口,也成了道德上的负担?

退一万来说,难道农民们在昔日萨拉丁统治下的时候,就真的非常好吗?

无非是比之法蒂玛王朝的末期稍微当人些罢了。

拿最基础的税率来说,一名穆斯林农民,如果是在尼罗河沿岸种植粮食的话,其至少要担负三分之一的土地税。

看起来不多是吧,但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因为他们耕种粮食所需的水源,来自河流灌溉亦或是雨水,而苏丹是这片土地的所有权人,是最高的权威。

因此农民还需为此缴纳10%的什一税,相应的如果是人工灌溉的话,那就仅需缴纳5%,毕竟这代表着他家地不太行。

什一税除去针对粮食外,其他的经济作物或者牛羊牲畜,也都差不多要折算成金第纳尔进行缴纳。

然后还有过桥税、牧草税、渔业税等诸多杂税。

然而这还仅是一个开始,因为除去缴纳给国家的税外,还有地主群体的地租需要缴纳……

纵然阿明已经习惯了不当人,可他还是会时常觉得埃及的农民,比他更不算人。

毕竟,纵然是条狗,都晓得要护食。

而埃及这些老农,却是守着世上最丰饶的土地,也会饿死。

尼罗河滋养了许多人的生命,却不能因此而带来一星半点的希望。

在这种情况下,相较于农民们的愤怒,阿明理所当然更要在意自己上司的看法。

“真是的,老爷们想加税就加税,干嘛为难我们呢?”

伊德里斯下意识的抱怨了两句。

以埃及的情况来说,统治者想加税,被统治者还能反抗不成?

要晓得,法蒂玛王朝末年,萨拉丁刚上位的时候那可是一口气废了88种杂税。

然后随着各种天灾人祸,以及战争需求,那些税就又慢慢回来了。

耕地的牛要交税,农户养的鸡要交税,养蜜蜂的也要交税……

如果缴税的人不是穆斯林,那么还有一份吉兹亚税等着那人。

按照吉兹亚的标准,任何成年的非穆斯林男性,在其人残疾、死亡或皈依伊斯兰教前,都要缴纳吉兹亚。

其标准为富人4.25第纳尔、中等收入者2.2第纳尔、穷人1.3第纳尔。

甚至于许多人的丧礼上,也会被要求继承人补缴当事人拖欠的吉兹亚。

在这种埃及万税的处境里,何苦为难他们两个看水位计的小官呢。

“就这么办吧,不过我寻思着,最好还是赶紧准备好开溜,这开罗属实是非之地了,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又折腾出什么民怨。”

伊德里斯最后还是同意了阿明的观点。

有一说一,并不是说埃及老农就真不会起来反抗。

而是那些反抗大多浅尝辄止,又或者说往往尚未有所起色,便面临大军的雷霆镇压。

尼罗河三角洲地带,总面积也不过是2万平方千米到3万平方千米左右的,加上尼罗河河谷,正好接近一个海南岛,然后还不如一个通辽大。

在这片绿洲孤岛外,便是广袤无垠的荒漠,在终年无雨的处境里,那些荒漠便是无人区。

民数记中如此记载着:百姓没有水喝,就聚集攻击摩西、亚伦,说:“你们为何把**的会众领到这旷野,使我们和牲畜都死在这里呢?你们为何使我们出埃及,到了这糟糕的地方?这地方不好种植,没有无花果树、葡萄树、石榴,也没有水喝!”

只能说,想要逃离这囚笼,对于许多人而言,或许真是比登天更难。

……

达米埃塔,是埃及杜姆亚特省的首府,位于开罗以北约200公里,乃地中海和尼罗河的交汇点。

这座城市在希腊时期便被建立,正统哈里发时期,被阿拉伯人征服。

从那之后达米埃塔便始终被穆斯林掌控着。

“达米埃塔!”德意志教士奥利弗在离开自己的家乡,曾如此写到:“它在诸邦享有盛名,它是巴比伦的骄傲,大海的女主人。”

这座城市何其富庶、繁荣、而忙碌。

它是伊斯兰的明珠,而这一切直到1191年为止。

伴随着海风呼啸,第三次十字军的英法部队,在狮心王的带领下,从塞浦路斯启航,直扑此地。

从那时起,达米埃塔的哀歌便被奏响。

在火炮帮助下攻破城墙的英法十字军,在城内大肆洗劫,将城中穆斯林男性近乎屠杀殆尽、而还活着的那些总有合适的销路与命运等待他们。

作为埃及十字军的登陆之地,达米埃塔在埃及王国中,理所当然的也有其特殊地位。

埃及达米埃塔第三军团便驻扎在此地,牢牢控制着这片土地,从中汲取农民的血汗作为养分。

虽然埃及十字军自称自己继承了古罗**军制,但实则那就是一坨。

在许多外人看来,倒不如说是与穆斯林的伊克塔体质别扭的混杂在一起,诞生出的怪胎。

虽然埃及当下,确实是编了八个军团,但同大踏步建立中央财政,经济飞速发展的耶路撒冷不同。

埃及是真没钱,去养八个军团的纯脱产士兵。

因此势必会参考某些更适应时代的体制,来降低军队的维护成本。

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都埃及了,那就多用用伊克塔体制呗!

伊克塔是**将土地授予军事将领、官员或效忠者的制度,作为他们服役的报酬。

这些土地的持有者有权征收地租与土地税,但需为国家提供军事支持或行政服务。

萨拉丁建立的伊克塔体制,比之塞尔柱时期的又要靠谱稳定许多。

而如今八团其实也是这么干的。

在军团土地上,他们要管理土地并收取税收,虽然土地所有权仍归埃及王国,他们仅有使用权和征税权。

军团的职责包括维持地方秩序、征兵及上缴部分税收给中央**。

这种体系随着时代的发展,肯定是会走样的。

但现如今才建立没多少年,即便是想钻空子,也没那么好钻。

在达米埃塔第三军团的内部,达米埃塔附近的土地被又被分出了十几份。

基本上每个大队一份,这些土地,主要用于安置军团士兵的家属,以及租佃给埃及本地农民,从而就近取得维系军团驻扎训练的粮食,和部分后勤物资。

在这种情况下,埃及才将接近五万人的军队成功维系下来。

当开罗那边传来今年尼罗河河水达到16肘,来年要丰收的时候,军团高层们,可谓是弹冠相庆,相互碰拳。

现如今埃及的税收体制,相较于阿尤布时期并没有明显的变化。

毕竟十字军也要入乡随俗嘛。

因此他们征收税款的模式,并非耶路撒冷地区那种等到丰收前后一次性征收。

而是在来年的丰收预测下来的时候,就开始第一次征收。

这些税基本上会被分为三次。

第一次征收是在开罗对来年的产量预估下达后,各地区将会征收大约全年总计50%的税款。

因此,当阿明和伊德里斯给出报告后,第二军团就开始着手准备征税了。

在埃及、长久以来的传统与经验,提供了一整套完整的征税流程。

而且同天朝不同,在存在**运转良好的情况下,埃及是每年一次丈量土地的。

在尼罗河退水后,也就是10月左右,地方官员将进行第一次丈量,初步报告每块田地的面积和类型。

此时记录每块土地耕种面积、适宜程度和作物情况。

随后在农事季节接近结束(通常为次年2至4月),进行第二次田亩核查,旨在基于实际收成对产量做出最终估计。

丈量员与见证人按照指定程序丈量土地,并将结果详细登记在账簿中,最终形成包括每位农民姓名、土地面积、作物种类与产量估计等信息的报告。

国家留存一份用于征税,另一份交给当地基层存档。

第二次征税是在第二次田亩核查进行的,大约占比25%,再余下的那部分则要求农民们在5月前结清。

这一整个过程,确保了埃及当局,在全年各个时间段,都能有相对稳定的财政收入,以支撑国家开支。

在这种情况下,阿明和伊德里斯自然是没什么压力去篡改数据。

毕竟真正负责征税的又不是他们两个。

而是那些监督员、账官、验收员、阿尔哈沙尔等人。

他们两个倒不如说是传出消息,指示基层的征税官员们,要多加努力,将上级的指示精神彻底贯彻落实到基层。

简而言之:上头都说了来年是一定要丰收的。

你们下面这些人,还敢反驳不成?

如果税款征收的不够,那肯定不是上面错了,而是你们这些办事人员没把事办好。

正所谓先射箭再画靶子,也就是这样了。

……

阳光从河滩的芦苇缝隙洒落进田野,秋日的泥土里还带着洪水退却后残余的湿气。

阿里·伊本·马赫穆德慢悠悠地踱步在田间小路上,顺带低头望着脚下黑油油的沃土。

“报告一出,这地儿得出二十个阿尔达布的小麦。”他低声念叨着,心中已经飞快算出今年的征税数字。

他是这一带的账官,也就是替苏丹、替领主、也替自己从老农们身上把该挤的油水挤出来的那个人。

他的职责不是种地,也不是读经,更不是讲理,

他的职责是记账、丈量、估产、征收,然后配合人把钱弄上去。

走到一户农家门口,他抖了抖袍角,嫌弃地踢开门口一条打蔫的瘦狗。

“伊布拉欣,该交税了。”

农民从屋里弯着腰钻出来,脸上挤出又笑又怕的表情,连声应道:“是,是,大人。”

阿里身后,两名背着短矛的随从早已驾轻就熟地走进来。

他们用手指、粗棒、还有鼻子去辨别粮袋的成色,一边粗略估量,一边记数。

“你家这一块地……去年是三阿尔达布小麦一费丹,今年河水比去年多,是不是每费丹该出四阿尔达布?怎么只拿出这点?”

阿里叹了口气,语气如慈父教子,“你看,这哈拉吉不是我个人收的,是上头的法令,是军团的规章,更是安拉的律令——你敢逃税,就是对上头、对军团、对真主不敬。”

话音刚落,身后的随从“刷”地一下敲了地面,枪头离农民的脚趾不过寸许。

“收走三阿尔达布。”他淡淡道。

农民忙不迭跪下磕头,额头在泥地里留下一道道印痕。

“还有,你今年儿子满十四岁了吧?”阿里突然想起,“人头税呢?记得,是成年纳税人口。”

这户农民其实是穆斯林,在阿尤布王朝的时候,按道理更本不需要考虑这种人头税。

可谁让如今当家做主的成了法兰克人十字军。

那么原先针对基督徒和犹太人的吉兹亚,顺带手就反过来指向了穆斯林。

阿里作为收割员,本来是没资格处理吉兹亚的,可原先阿尤布时期,本来就不需要向穆斯林征收吉兹亚。

因此这就成了糊涂帐,可既然这来都来了,那就顺手处理了吧。

“是……是他娘攒的……在炉灶缝里藏着。”农民爬起身,冲进屋去,片刻后,捧着几枚有些发黑的银币和两枚油渍斑斑的金第纳尔跪回阿里面前。

阿里挑出那两枚金的,咬了咬,点点头:“好成色。”

但很快,他又冷笑了一声:“不过这怕是只够他的份,你的呢!”

“啊?!不是,这、往年一向如此啊!”

“不,前些日子刚改规矩了,上面嫌你们交税银币铜子太多,从今往后所有的男性人头税,统统两金第纳尔,不分贫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