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2004:独行文坛 番外5 逿雨落雪地生霜(兼请假1天 )

(抱歉,其实是准时发的,被审核屏蔽了,改到现在)

伊万卡看着一副金发碧眼、肤白貌美的样子,往往让人忽略她的心机和手段,简单认为她是托庇于父亲财富之下的富二代。

其实她也很有野心,并且继承了父亲的“现实主义”精神,无论是社交还是婚姻,总是利益最大化考量。

张潮在她的眼里,就是一枚值得拉拢,甚至投资的棋子——年轻、有影响力、形象正面,在中国这几项甚至还能再翻一番;财富和地位都处于稳定上升期。

尤其是刚刚推出了一款极有可能改变互联网社交平台格局的产品,万一成了下一个扎克伯格呢?

所谓的“上流社会”的聚会,本质上既是实力的秀场,又是资源的交易场,所以绝大部分来这里的人都有明确的目标和关注对象。

张潮就是伊万卡今晚的关注对象之一,所以他的一举一动始终在她的视线当中——即使看不到,也有专门的礼宾司仪为她汇报重点人物的行踪。

拍卖会一结束,她就转身寻找张潮的身影,看到他一脸解脱地与同桌的另外两个男作家握手,又准备脱离人群往卫生间去,哪里不知道张潮这是想提前溜号?

所以伊万卡立刻上前叫住了张潮。

张潮无奈只能停下脚步,实话实说地对伊万卡道:“这次能来见到你和你的父亲,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伊万卡连忙道:“这里有不少人想要认识你呢!你走了,他们可能会十分失望。”

张潮知道这只是托辞,但人家客客气气的,自己也不能真的拔腿就走,否则真成了没事找事、虚空树敌了。

不过主动权不能这么轻易地交给对方啊——于是张潮伸手一揽,把正在旁边围观的朱诺·迪亚斯和约舒亚·菲利斯拉到了身边,笑着道:“我其实是想找个地方,和他们两个喝一杯。

这是朱诺·迪亚斯,纽约大学写作学的教授;这是约舒亚·菲利斯,《波士顿日报》的专栏撰稿人。他们的作品和对文学的见解都棒极了!”

伊万卡见状只能也客气地和两人打了下招呼。对迪亚斯和菲利斯,她的印象仅限于浏览宾客名单时一眼而过的粗略记忆,根本想不起任何细节。

迪亚斯还好,比较沉稳一些;菲利斯有些受宠若惊了,连说话都有些打磕巴。

这时候张潮为了继续“稀释”伊万卡对自己的关注,连忙又指着看热闹的两个女画家道:“戴纳·舒茨和莎拉·福克斯,她们两个的画作是今晚拍卖的焦点呢。

刚刚我们在台下也有……友好的交流。”

被点到名的两人都有些猝不及防,但伊万卡是今晚活动的核心人物之一,自然也不敢得罪,所以也上前和伊万卡打起了招呼。

伊万卡显然对两个女画家更熟悉一些,道:“戴纳,刚刚你的画我想拍下来来着,但是乔纳森爵士比我更加慷慨一些……莎拉,你的风格我也很喜欢,我在「大卫·兹维尔纳画廊」看到过你的作品……”

张潮松了口气,自己并没有想在这种场合出风头,现在伊万卡的注意力被分散了,他自然又想开溜。

没想到伊万卡并没有想放过他,很快就把话题聚焦到他身上来了:“戴纳、莎拉,还有菲利斯、迪亚斯,你们都是美国最优秀的年轻艺术家;张,则是中国最优秀的年轻艺术家。

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我们一起拍一个合影吧?”

一边说着,立刻就有活动专用的摄影师来到几人身边,给他们拍了一张大合影。伊万卡自然是C位,张潮则也被她拉到了中心位置,然后是苏珊等人分列两侧。

一番操作下来,张潮只能感慨果然是久经考验的社交名媛,自己那点小心思人家洞若观火。

合影结束以后,他们这个小“团体”当然地引起了关注,不断有人和其他小团体向这边靠拢,这下张潮更没得逃了。

伊万卡很自然地开始为众人介绍起来:

“迈克尔·阿斯顿,他是一位知名的投资人,对新兴科技领域有着敏锐的洞察力。他的投资组合里有不少令人瞩目的初创企业。”

迈克尔·阿斯顿微微一笑,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张潮身上,说道:“我对你的「weibo」很感兴趣,如果可以,我们应该找个时间细细聊一聊。”

张潮只能微笑、点头、含混不清地应承着。

“莉莉·格林,她是时尚界的宠儿,拥有自己的高端时尚品牌。她的设计在纽约时装周上总是备受瞩目,今年她还会出现在欧洲,出现在米兰。……”

“亨利·汤普森,他是一位建筑师,作品遍布全球,从摩天大楼到私人别墅应有尽有。如果你们需要一栋独一无二的房子,找他最好了!”

“这是艾玛·克莱尔,杰出的慈善家,致力于推动教育和环保事业。她的慈善项目在全球范围内都有很大的影响力。……”

……

一番Social下来,张潮只觉得精疲力尽。其他人倒都是兴致勃勃,尤其是苏珊,没一会儿就攒了一小迭名片,还约了两个专访。

其他两个男作家、两个女画家,也都各有收获,看向张潮的眼神都变了。迪亚斯和菲利斯眼里全是感激和羡慕,毕竟没有张潮,他们机会不可能与这些人发生太多交集。

戴纳和莎拉一开始还为张潮之前对现代绘画艺术的“贬低”而愤怒,现在转化为了一种复杂的情绪。因为张潮吸引而来的都是她们画作的目标消费人群。

对没有成名的年轻画家来说,作品能上拍卖会一幅拍个几千到几万美金,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更多时候还是要靠画廊一幅几百到一两千美元的零售。

这时候结识这些具有雄厚的经济实力,又愿意为“品味”买单的金主就太重要了。

唯独张潮,因为“无所求”,没办法从这种社交当中收获任何满足感,所以最为烦躁。

为了尽快摆脱这种局面,张潮忽然对伊万卡道:“伊万卡女士,刚刚你说希望我和大家讲两句?”

伊万卡一愣,这句话是自己为了挽留张潮随口说的客套话,并不是真的要张潮讲些什么,不过经验丰富的她当然不会否认,而是很镇定地道:“是的,马上有一个嘉宾致辞的环节。

希拉里女士会第一个致辞,她是我父亲邀请的贵宾。而你,张,也是致辞嘉宾之一,千万不能离开哦。”

说罢,向身边伴随的一个女子使了个眼色,女子立刻心领神会,离开去办事了。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微笑着向伊万卡点头示意。

伊万卡高兴地转头道:“张,你想好一会儿讲什么了吗?”

其实邀请嘉宾讲话哪有这么临时的,万一嘉宾没有准备好出丑了怎么办?但是张潮只微笑地看着,与伊万卡很有默契地打完了这次“配合”。

既然已经逃避不了,那就干脆反其道而为之,用“讲两句”来为自己的美国之行谢幕,这次慈善晚宴也算没白来一趟。

果然没过一会儿,主舞台上就响起了辣个男人的浮夸声音:“下面,我们要邀请纽约的参议员、第一夫人、当代美国最伟大的女性,也是我最亲密的朋友——希拉蕊女士,为我们这场晚宴致辞。”

年届六旬、“风华正茂”的希拉蕊在掌声中登台,拿起话筒说道:“感谢大家,感谢这里的主人,你们是一个伟大的家族,为我们的国家服务了上百年。

今晚,我们聚集在这里,不仅是为了慈善,更是为了共同探讨如何在当今这个复杂多变的世界中,推动社会的进步和公平。……”

张潮当然没有兴趣听这些美国政坛老油条的老磕,而是开始思索自己“讲两句”到底该讲啥,顺便趁着大家都关注台上希拉里的机会,离开了围绕伊万卡的小团体,去找了点吃的。

这种自助餐的菜单通常很固定,搭配鱼子酱的薄饼、酸奶油和柠檬,烟熏三文鱼和黑面包,各种烤羊排、烤牛排,还有一大堆各种沙拉,然后就是水果和酒水了。

张潮本来想早点开溜去唐人街吃个削面,滞留到现在肚子是真饿了。拿了一个盘子,夹了两片三文鱼和几块西瓜,就吃了起来。

这时候朱诺·迪亚斯凑上来,也夹了一些食物,但没有吃,而是笑着问张潮道:“你等会儿要讲什么?”

张潮咽下一口三文鱼,想了想道:“……就随便说点在美国的见闻吧,夸一夸今晚的慈善拍卖,呼吁一下大家关注弱势群体……大概就这样吧。”

朱诺·迪亚斯听完之后眼中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附和道:“是啊,这样的场合,确实也讲不太多别的。”

张潮放下盘子,问道:“你似乎希望我讲点别的?”

朱诺·迪亚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是一个多米尼加人。那里和所有的加勒比国家一样,都存在一个问题……”

张潮笑道:“离天堂太远,离美国太近?”

朱诺·迪亚斯没有言语,算是默认,接着道:“对我来说,写作是一种基于信仰的创举。我的生命中只有一个故事,那就是关于多米尼加、多米尼加人、美国、移民者……这一切的故事。

我笃信每个作家只能讲一个故事,他必须找到一种方法来讲述它,直到故事的意义变得越来越清晰,直到故事变得越来越狭小、越来越宏大、越来越精确、越来越引起回响。

我总是一次次的梦回80年代,那对我来说,是充满动荡和恐怖的时代。我们有美国支持的暴政、内战、游击暴乱、右翼平叛和各种**冲突……

我们的国家曾经有希望获得重生,但源自上一次殖民屠杀的余波在80年代仍然把一切都搞糟了……”

张潮不明所以——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并不清楚多米尼加的历史,对加勒比地区**生态的理解基本来自于欧·亨利的短篇集《白菜与国王》。

其中虚构的“香蕉共和国”很好地道出了美国与这些群岛小国之间的关系。除此以外,张潮对这个地区的了解并没有超出中国高中地理和历史的介绍。

朱诺·迪亚斯忽然盯着张潮道:“去年我看到了你的《大医》,才第一次注意到中国的那段历史。你们也曾经历过被那些强大国家分割、操控的时代,但最终还是摆脱了悲剧的命运循环。

这多么让人羡慕啊……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美国的。这个国家给了你很多钱,给了你很多赞美……但我想,作为来自中国的你,会怎么看待这些呢?

抱歉,我的表达有些混乱。你是一个杰出的年轻人,不是我的里只关心什么时候能‘变成白人’的尤里奥……”

说到最后,朱诺·迪亚斯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眼神也变得悲哀又羡慕。

张潮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迪亚斯这位秃头老哥,内心对自己的祖国多米尼加抱有极深的感情和极大的期望,但是现实却只能驱赶他们来美国——这个造成了多米尼加大部分苦难的国度——谋生。

这种煎熬其实盘桓在这个多米尼加的精英知识分子心中许久许久,忽然看到一部中国当中,叙述了三个同样是精英基层的年轻医生,如何为了扭转国家命运赴汤蹈火、上下求索,忽然就悲从中来了。

但他又不能确定张潮是不是像全世界许多其他第三世界国家的作家一样,来到美国就觉得“空气格外香甜”,所以忍不住要来和张潮交流一下。

如果连这位来自中国的年轻作家都要俯首称臣,那他对这个世界的失望,恐怕又要加深几分。

张潮拍拍迪亚斯的肩膀,道:“老兄,其实你有机会可以来中国走一走。”

这时候希拉里的致辞已经结束了,伊万卡的女助理和苏珊都来到张潮身边,让他赶紧准备一下,马上就轮到他上台了。

那个声音再次在台上响起:“今晚的宴会,我们邀请到了一位特别的嘉宾,来自东方、来自中国的作家——张潮。

相信大家知道前几天在芝加哥的联合车站、在纽约公共图书馆发生了什么。他是一个很特别的年轻人。现在,我们有请张潮,来讲述一下他在这个伟大国家里旅行的见闻和感受!”

张潮连忙整理了一下衣物,然后快步上前,来到台上,在注视中拿过话筒,开始了自己这次美国行程最后的发言,简单的致意后,张潮直接切入正题:

“这次慈善拍卖活动的主题是为了「免疫缺陷关爱基金会」募集善款;刚刚又听了希拉里女士的致辞,她提到了社会的进步和公平,这些都很美好……”

“在座的诸位,几乎都笃信美国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不是吗?”

张潮的话迅速在听众中引发了反响,许多人都高举香槟喊道:“YES!”

张潮笑道:“这种对国家的强大自信构成了一种鲜明的国家文化形象,或者说这是属于美国这个国家这100年的一种共同记忆——自信、强大。

当然,到底是因自信而强大,还是因强大才自信,恐怕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看法。”

“但毫无疑问,这种‘共同记忆’,就是构成一个国家历史的主体部分。……”

“有一种说法——世界上的大国当中,中国是历史最悠久的,美国则是历史最短的。其实在工业革命开始,世界进入到全球化时代以后,这种说法就不太准确了。”

“知识的流通越来越便捷,中国的‘共同记忆’可以很容易在美国的书架上找到,任何美国人只要愿意,都可以拥有远远长于200年的历史知识。”

“不同国家的‘共同记忆’被前所未有地纠结到了一起。但刚刚诸位高喊‘YES’的同时,恐怕在场也有人在心里喊了一声‘NO’——只是这样太不合时宜,所以没有人会真的喊出来。”

“当一个国家的‘伟大’成为一种‘不可置疑’的观念以后,也就蕴藏了它衰弱的萌芽。罗马帝国如是,那‘新罗马帝国’呢?”

张潮说到这里,现场响起了一阵嗡嗡的讨论声——几乎所有人都困惑这个来自中国的年轻人,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扫大家的兴。

张潮没有理会这些,而是继续道:“一路走来,我看到的不只是好莱坞的灿烂多彩、纽约的高楼大厦、芝加哥的街头艺术,我也看到了埋葬在这一切之下的痛苦……”

“一个国家的历史,不是只由‘伟大’构成的。它必然还有许多苦难、许多罪恶、许多疯狂、许多凶残,当然还有许多善良、许多智慧、许多反省,甚至许多忏悔。”

“作为中国人,我会平静地看待并且接受这一切,这是几千年的文明史告诉我的。”

“但是在座的诸位是否能接受这一切呢?接受‘伟大’之下的渺小与苍白,并在其中找到历史存在的意义。”

“总是会有人轻视这些,仿佛只要美国还奔跑在世界的最前列,这一切都只是可以接受的‘代价’而已——尤其是这些‘代价’不是自己,甚至不是其他美国人的时候。”

……

“但我仍然相信,总有一天,你们脚下这个‘最伟大的国家’会拥有真正懂得历史的人。”

“因为虽然人们都在历史中寻找正义或邪恶的借口,然而历史却是由抱有各种动机的人们去创造的。之所以历史还是给人们以希望,那是因为不论最初的动机如何,但最终各种复杂的成本核算和对信仰的终极理解都使得人们越来越相信一个简单的道理,这个道理曾经由中世纪的某位中亚学者总结过——智慧越多,人越善良。

我讲完了,也该离开了,谢谢大家!”

张潮说罢把话筒一放,在众人复杂的目光当中,施施然离开了会场。

唯有朱诺·迪亚斯满含热泪,几乎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