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天蒙蒙亮的时候,宋引章就起床开始梳洗打扮。
直到她意识到自己竟然这么在意和项佑的见面,才猛地惊醒过来,赶忙把床上的一大堆衣服收起来,强迫自己不许在装扮上花费更多的时间。
趁着别人都还没醒,宋引章抱着琵琶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间,没成想,却被正在院子里洗漱的葛招娣撞了个正着。
葛招娣忍不住夸赞道:“引章姐,你今天打扮得可真漂亮。”
“是吗?”宋引章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又心虚的绕开话题:“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葛招娣大大咧咧道:“你也挺早的,是要去双喜楼吧,要不要我替你叫辆驴车?”
宋引章脸色一红,推脱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现在时间还早,你自己去热点东西吃,别着急叫醒盼儿姐和三娘姐,让她们多睡会儿。”
说完,宋引章逃也似地出了院子。
葛招娣看着宋引章出了门,又慌忙地关上了院门,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嘴:“用得着这么偷偷摸摸的吗?”
门外,关上门的宋引章刚回身,就看见站在马车旁边的项佑正含笑看着她,一缕晨光斜斜照在满身书卷气的项佑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宋引章心里忍不住一慌,根本不敢多看项佑,匆匆行了一个礼就上了马车。
因为心里有事,宋引章今日依旧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弹错了调子。
但与昨日不同的是,张好好今日却浑然不觉。
之所以会如此,自然跟昨日赵盼儿带着赵怀恩来找过她有关。
也是因为昨晚的见面,张好好才知道,以前来过两次双喜楼,并曾经表示过愿意帮她脱籍的赵衻和赵怀恩,竟然是大名鼎鼎韩王殿下和赵长史。
这对她的冲击已经很大了,但让她更没想到的是,赵怀恩竟然喜欢她,以至于她昨晚整个人都傻了,只记得赵怀恩跟她说了一句好好考虑。
在张好好看来,赵怀恩这话的意思就得,想要脱籍就得委身与赵怀恩。
赵怀恩,韩王府长史,三品大员,据说是韩王殿下的左膀右臂,可谓前途坦荡,一片光明。
而且赵怀恩的年纪也不大,今年还未满三十,身材修长挺拔,容貌俊朗。
她张好好在东京教坊混迹二十年,各式各样的人不知见过多少,哪怕只论容貌,赵怀恩也是十分惹眼的存在,起码能排进前五。
单单是相貌,赵怀恩就可以成为无数女子的梦中情郎,更别说赵怀恩还有身份地位的加成。
如果是早些年,张好好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不会有,但现在……她心里已经有池蟠了。
之所以着急脱籍,其实就有池蟠的原因。
但现在的情况,赵怀恩明确表示喜欢她,也就是说赵怀恩大概率不会成全她。
以赵怀恩的权势,只要他不愿意成全她,她别说嫁人,就连到了年纪能不能给自己赎身都是一个问题。
一方面是放弃心上人可以脱籍,另一方面则是选择心上人这辈子可能老死在教坊司。
到底该如何抉择,张好好一时间也不知道。
因为两人都有心事,导致张好好和宋引章最后干脆放下了练习,各自想起了自己的事情。
另一边,半遮面。
今日的生意相对以往来说,火爆了不少。
因为除了平日的常客之外,还有不少初次来此的权贵子弟和名门贵女。
而且诡异的是,这些权贵子弟和名门贵女都在若有若无的在打量赵盼儿,这把她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仅如此,就连常客中的袁屯田和浊石先生,也都是眼神奇怪的打量她,让赵盼儿更加奇怪。
于是,她找了个空闲,来到两人的桌前。
“袁先生、浊石先生,你们二位今日怎么这么奇怪?”
袁屯田哈哈笑道:“不是我们奇怪,是你。”
“我?”赵盼儿一脸茫然,连忙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着打扮,并无不妥,疑惑道:“我怎么奇怪了?”
浊石先生摇头晃脑地说道:“看来你还不知道,昨日城内流传出一个消息,说咱们的那位韩王殿下,看上了一位平民女子,向官家请了旨赐婚,所以很多人很好奇,这位出身平民的娘子到底有何不凡。”
“啊,殿下向官家请旨了?”
赵盼儿心中一惊,心中除了甜蜜,还有些慌乱,害怕自己的出身会影响到赵衻。
两人自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浊石先生点头笑道:“赵娘子恭喜啊,我听说官家已经同意了你们的婚事,只等挑选良辰吉日便下旨赐婚。”
袁屯田则哈哈笑道:“赵娘子,你可真是隐藏的够深的啊,咱们都这么熟了,你跟韩王殿下是这种关系,早点透露给我们知道嘛。”
话音未落,一群人走了进来,气势十足,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
赵盼儿顾不得跟袁屯田和浊石先生多说什么,匆匆朝那群人走了过去,朝领头的绣茵行了一礼。
“绣茵姑姑。”
“不敢不敢。”绣茵连忙还了一礼:“赵娘子,娘娘有旨,让奴婢教您一些礼仪规矩,您看?”
“您稍后,我去安排一下。”
就在赵盼儿准备去跟孙三娘交代的时候,孙三娘已经走了过来。
“盼儿,这几位是?”
“绣茵姑姑,皇后娘**贴身女官,从小看着殿下长大的,现在韩王府后院所有事情,都是绣茵姑姑在管理。”
孙三娘一惊:“那岂不是和赵长史一样的身份?”
“奴婢可不敢与赵长史相提并论。”绣茵笑着摇了摇头,朝孙三娘行了一礼:“见过孙娘子。”
孙三娘见此,赶忙福了福身,没敢说话。
“三娘,茶坊就交给你了,我要出去一趟。”
孙三娘闻言,下意识压低了声音,问道:“没事吧?”
“只是教赵娘子一些礼仪,没事的。”绣茵一笑,恭敬地询问道:“赵娘子,您看是去王府,还是回安业坊,亦或者就在这里?”
在茶坊肯定不合适,今日客人不少,都没有空闲的地方。
至于去韩王府,她现在是待嫁之身,也不太合适。
于是,一行人回了安业坊。
而就在她们离去后不久,又有一队人马来了半遮面。
领头的是一个太监,他手里还捧着一封圣旨,显然是来宣旨的。
得知赵盼儿已经回了安业坊,他们又匆匆去了安业坊。
孙三娘还没有见过圣旨是什么模样,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但又不好赶走客人关门回安业坊,只能强压下好奇继续营业。
终于熬到下午打烊,她没有半刻停留,带着葛招娣回了安业坊。
说来也是巧,她们正好遇见从双喜楼回来的宋引章和项佑。
项佑本就是托小翠帮忙,揽下的接送宋引章的活,现在孙三娘自然已经了解到他的一些情况。
孙三娘快步上前,热情招呼道:“项参军,多谢你送引章回来,进门坐坐啊。”
项佑看了眼宋引章,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项参军里面请,快请。”
前院,凉亭中。
孙三娘端上茶水后,笑道:“项参军,你稍坐,我去叫盼儿,引章好好招待下项参军。”
葛招娣是有眼色的,孙三娘一走,她也跟着走了。
一时间,整个前院就只剩下宋引章和项佑两人。
单独面对项佑,宋引章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只好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
“项参军,要不我给您弹个曲吧?”
“那就劳烦宋娘子了。”
于是,孙三娘刚到后院找到气氛和谐的的赵盼儿和绣茵之时,就听到了铮铮曲声响起,那曲声洋洋洒洒,一派绚烂。
等到她们来到前院,只见见项佑坐在凉亭中闭着眼睛倾听,宋引章则坐在其对面,动情的弹奏《凉州大遍》,曾经的经历如走马灯一般,在她眼前一一闪过,脸色忽而哀怨又忽而惆怅,在她手指轮转如飞间,在一串急促的连音之后,结束了这一曲。
不懂音乐,只是听个热闹的孙三娘在一曲结束后,当即鼓起了掌。
赵盼儿和绣茵则眉头微蹙,迟疑了一下,才跟着鼓起掌来。
一直闭细听的项佑睁开眼睛,看向掌声传来的方向,愣了一下,行礼道:“见过赵娘子,绣茵姑姑。”
“项参军,你怎会在此?”
听着两人的对话,赵盼儿格外的看了眼项佑。
她能感觉到,在项佑的语气中,对她是带着恭敬的,而对绣茵只是寻常的打招呼。
也就是说,两人之间并非上下级的关系,而是平等关系。
要知道,绣茵可是韩王府后院的大管家之一,就像孙三娘说的一样,从某种程度来说,绣茵和赵怀恩在韩王府的地位是一样的。
两人唯一的不同,就是一个主外一个主内而已。
而项佑能如此对待绣茵,可见其并非只是王府记室参军那么简单。
项佑注意到赵盼儿的那一眼,微笑示意了一下,才回答绣茵的问题。
“我这不是接送宋娘子回来吗,宋娘子为表感谢,便请我听了一曲。”
“那你觉得如何?”
项佑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转头看向了宋引章,而见他看过来的宋引章也顺势开口道:“还请项参军品评。”
“要我说实话吗?”
一听这话,就知道他的评价不会太好,但宋引章还是点了点头:“请您直言。”
项佑想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最后直言不讳地沉声道:“技艺不错,但要说这首凉州大遍,实在不怎样,琵琶为心声,下者论技,上者论意。
凉州大遍,本是塞外之曲,写的是壮士出征前的盛宴,开怀痛饮,如瘦梅有筋骨,大漠孤烟直,正如元稹所言,凉州大遍最是豪嘈。
可你呢,硬生生把金戈铁马,酣畅淋漓,弹成了时而哀怨惆怅,时而又欢喜跳跃的小女儿情态,此乃大误也。
我知道宋娘子你是会在萧相寿宴上献艺,但宋娘子你大概不知道,萧相也是琵琶名手,所以我劝你最好不要选择此曲,否则只会贻笑大方。”
宋引章素来被夸赞惯了,这还是头一次被人将她的曲子贬得如此一文不值,大受打击之下,险些有些坐不稳。
然而项佑好似没看见一般,继续道:“宋娘子,任何事都讲究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琴艺也是一样,相比我初次听见你的琵琶,你近来的琵琶,当真是大失水准,实在配不上你在东京城的名声。”
琵琶就是宋引章的命,她决不能接受自己弹不好任何一支曲子。
她咬紧牙关,站起身深深一福,强忍着泪意道:“项参军说的是,引章一定好好苦练。”
项佑点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是希望宋娘子你更好的,也希望你莫要辜负了家主赠你的古谱。”
宋引章浑身巨震,孙三娘眼见不对,赶忙上前扶住宋引章:“哎呀,这练琴嘛,就是一回生两回熟的事,以后好好练就是了。”
绣茵看了眼宋引章,然后瞪向项佑:“好好一个人,偏偏生了一张破嘴,就你一张嘴,还想娶妻生子,赶紧去做梦吧,梦里什么都有。”
此话一出,项佑才发现自己似乎有些过分,找补道:“那什么,我也是为了她好,我今日提醒她几句,来日在萧钦言的寿宴上,想来她也能稳重一些,不至于在诸位大臣面前失仪。”
“你这张嘴,我是说过不你,等殿下回府,我让他跟你说,现在让你这么一闹,搞得我都不好意思留下吃饭了。”绣茵不满地哼了一声,回头对赵盼儿行礼道:“赵娘子,今日时辰也不早,我们便先回府了,明日我们再来。”
赵盼儿挽留了几句,见绣茵去意已决,才回道:“那我送送您。”
“不用不用,怎敢劳烦您。”绣茵说着,扭头看向项佑,没好气道:“你还不走?”
“啊,走走走。”
宅院门口,赵盼儿目送走绣茵一行,转而看向项佑,一脸怪异道:“项参军,你真喜欢引章?”
“自然是真心的。”项佑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随后又露出讨好的笑容道:“还请主母在宋娘子面前,替我多多美言几句。”
赵盼儿神情愈发怪异:“那你刚刚……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听闻主母也通晓音律,我相信主母也知道,我说的并没有问题,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也是为了她好,我这人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不过我说那些话,其实也是故意的。”
赵盼儿先是点了点头,然后人傻了。
“故意的?”
“对啊,宋娘子的事情,我都打听清楚了,我不在她心里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她只怕走不出来,也不会考虑我,现在这个印象虽然不好,但起码她记住我了,我也就有机会了。”
赵盼儿愕然:“你这……”
如果赵衻在此,绝对会翻白眼吐出三个字,小学鸡。
但可惜,赵衻不在,赵盼儿也不是赵衻,对于项佑的行为,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评价。
“主母,我的人品,家主是知道的,我若娶了宋娘子,一定会对她好的。”
赵盼儿点点头:“你可知引章嫁过人?”
“知道,周舍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