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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命书生没有多想,而是看向了一旁的对穿肠。
做人,最难能可贵的,便是有自知之明。
他是一介武夫,动手杀人在行,权衡利弊、推算可行性就不是他擅长的了。
对穿肠则是捻搓着老鼠须,时而眉头舒缓又紧锁起来,时而眼前一亮却又光芒暗淡。
不得不说,面前这青年提供的脱罪理论十分靠谱。
就拿世子来说,很清晰的考虑到了丹书铁券以及社会舆论两方面。
或许有人会认为,丹书铁券对于龙颜大怒的皇上而言,就是一块废铁,当不得真。
然而,皇上若真是这么喜怒无常,朝令夕改,那他就坐不稳**下的龙椅。
丹书铁券是什么?
那是先皇,甚至是先祖赐给这些世袭罔替的亲王的宝物,数量不多,但也不少。
若是贸然视之无物,首先要考虑的,便是孝道问题。
大明重孝道,孝子杀人,若是为父报仇、为母鸣冤,可以减刑甚至免罪!
皇上当然也不能免俗。
这就是为什么先皇所推行的政令,即便是不合时宜,甚至于当今朝堂有害,皇上也要酌情再酌情。
丹书铁券也是如此。
先皇乃至先祖赋予这些亲王的权利,后世子孙不能不管不顾。
其次,亲王世袭罔替,爵位由长子继承,可次子也并非一无所有,除长子外,亲王余子皆封郡王。
郡王长子承袭郡王爵位,余子皆封镇国将军。
以此类推,下面还有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
代代相传下来,造就了大明数十万宗室子弟的‘盛况’。
这些人里面,哪怕九成九的人都是无能草包,可总归还有那么几百一千的有能之士。
皇上可以不在乎一个两个人的想法,但不能不考虑成百上千人的态度。
当然了,宁王毕竟是造反,而世子毕竟是宁王嫡子,若是真要较真,丹书铁券能否保全他的性命,也全在皇上的一念之间。
而皇上是什么想法,又要看世子的态度与作为。
要知道,宁王固然谋逆造反,可他并不蠢,造反之前,也煽动了社会舆论。
从自己的祖宗是如何被成祖皇帝胁迫着举兵靖难,又如何一开始答应了将天下分而治之,后只字不提,反倒攫夺兵权。
可以说事无巨细,此外,宁王又专门找人列举了当今皇上昏庸无道的罪证,甚至就连太后懿旨也伪造了一份,就是为了师出有名。
或许这‘名’在朝堂官员看来,可笑至极,纯粹是胡搅蛮缠。
可百姓愚昧,又哪里懂得这背后的弯弯绕?
无外乎人云我亦云。
可若是依照青年所提之建议,由宁王世子以为父亲赎罪为由,入古刹修行佛法。
无论此前宁王找了何种理由,来佐证自己谋逆的合理性。
可都要在世子这一记父辞子啸的背刺下,付诸东流。
朝廷非但不会将世子诛杀,反倒还会派遣太医帮宁王世子调养身体,以免他过早的死了。
试想一下,若是宁王世子入古刹修行一两年的时间便死了,这故事根本无法引起轰动。
甚至若是流传出去,反倒会让人以为宁王的罪过不过如此,世子诵经两年便将其抵消。
可若是宁王世子在古刹修行五十年、一百年,那情况可就截然不同了。
固然到那时已经不会再有百姓记得宁王之乱。
但史书上,却会对这一‘趣谈’绘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因此,世子若按青年所说去办,后半生会是悲苦还是轻松暂且不知,但一定会有后半生。
王妃就更简单了,本身就是理学名家之后,且素有贤名。
百姓本就愚昧无知,喜欢怨天尤人,每逢灾年,便会归咎于皇上。
认为是皇上不作为,皇上昏庸无道,是皇上惹怒了上天,所以上天才会降下灾祸。
文人士大夫熟读经典,自然知晓孔圣人有云:“敬鬼神而远之。”
可这并不妨碍他们去逼迫皇上下罪己诏,以为自己搏一个青史留名。
而百姓们在看到听到传阅全国的罪己诏后,就更加坚信了是皇上惹恼了上天,上天才会降下灾祸的歪理邪说。
国中有人谋逆作乱,也是同理。
百姓们会认为,若你这个皇帝当得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人家为什么要造你的反?
什么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抱歉,我们就是粗人,听不懂也理解不能,总之就是你的错。
你要是抓我,或是不让我说,那就是你被说到痛处了,你急了。
这无理取闹一样的观念,想要破除却是不能讲理。
你讲理,人家听不听得懂是一说,就算听懂了,人家本身就是胡搅蛮缠,又何必去在乎你讲的道理?
你一句君权神授,我一句你母没了。
你再说天道无常,我反问你母还没回来?
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只能用骗!
自古就有**治国的说法,论语当中便有这样一句话:“民可使由之 不可使知之。”
古往今来,这句话有无数种断法,无数种解法。
有人喜欢奉一种解释为圭臬,批判其他解释都是歪理邪说。
却不知,圣人之言之所以为圣人之言,便是因为其拥有自适性,根据时代背景的不同,一句话能够得出不同的解释,且都合理,才是圣人之言的玄妙之处。
也正应了那句话‘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一句话,若是仅有一种解释,哪来的那么多温故知新?
只能说,圣人早已将最为精妙玄奥的道理融于字里行间,却仍有酸腐文人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就以如今的情况来看。
百姓愚昧,讲道理,不如去骗。
若按照他们的想法去梳理脉络,大致逻辑便是:昏君无道→宁王造反→造反失败但昏君还是无道。
一切的前提,都是昏君无道。
可若是皇上放过素有贤德之名的宁王妃,再稍加引导舆论,昏君无道这个前提条件,便不复存在了。
无道昏君,可会因谋逆之人的妻子贤良淑德,便免其连坐之罪?
说不定在舆论的引导下,皇上的名声还能一举扭转,被说成是仁德明主。
甚至,就连以往那些荒诞不羁的举动,也会被过度解读,认为其中定有深意,或是迫不得已。
对穿肠想了又想,觉得青年提供的脱罪办法,理论上是没有问题的,即便有,也无伤大雅。
问题就在于,这脱罪计划太理想化了。
算了所有外在条件,唯独没有算入人心。
世子会为了活命而抹黑他的父亲吗?
王妃又会抹黑他的丈夫吗?
哪怕他们所需要做的,并非是抹黑,仅是将事实说出,可总归是与丈夫、父亲站在了对立面。
在这个三纲五常的时代,同样是为世人所不容。
不过对穿肠倒也没有在这方面过多耗费心力。
他固然是聪明人,可以走一步看三步,甚至可以看得更远,五步、十步,乃至一百步。
但是他还是习惯于走一步看三步。
只因为看的越远,就意味着中间不可预知的变故就会越多。
这也是为什么古人只说了走一步看三步,而不是去推崇听起来更唬人的走一步看百步。
先把眼前的难关度过。
至于之后该如何是好......再差也不会比之前的绝境更差了,不是吗?
“好,我代表王妃答应你,何时出发,又要去往何处?”对穿肠看向了又将一个姑娘从地上抱起,又送到了软榻之上的青年。
魏叔鱼贴心地为那姑娘盖好了透气的蚕丝被,才是回过头来,笑道:“当然是越快越好,至于去哪......大同府城。”
“大同府城?!”对穿肠又皱起了眉头:“会不会远了些?”
三百人固然可以急速行军,可再快也要有一个限度。
不可能像神仙一样朝游北海暮苍梧。
“这就不需要先生费心了,交给我便好。”青年笑了笑,又将先前承载了数十上百姑**香囊取了出来。
......
......
大同府城外。
小虫仍在天上飘着,看着躲藏在树林中的蒙元骑兵,只能期盼对方能多藏一会儿,好让他再想想办法。
可是,他又能想什么办法呢?
跳下去肯定是不可能的。
这么高,即便是死不了,下去也绝对要摔断腿,难不成要靠双手一点一点爬回去?
听起来倒是铁血硬汉。
然而他现在距离大同府城,少说还有十余里路,试问爬回去要多久?
重伤之躯又能撑多久?
怕是人还没爬到一半,就先死在半路上了。
只能说,佛教能够流传至今,那些经文教义总归还是有那么几句是有道理的。
就比如种什么因结什么果。
若不是平虏伯让花房的姑娘,掏空他身子的同时,也将他身上带着的符箓一并摸了去。
他现在完全可以凭借飞天符飞回大同府城,乃至飞去梅龙镇,请一道圣旨回来,到处调兵以抵御这些蒙元蛮子。
可惜没有如果。
“也不知道这群**......靠!”
小虫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乌鸦嘴,这边才刚想说也不知道这群蛮子还要躲多久,就见下方的树林中人影闪烁,马蹄声再次响起。
“我说老哥哥,你就算不能再轰炸一轮,好歹也把我送回城,让我去报个信儿啊!”
“人命关天啊大哥!”
也不知道这一丈见方的飞天符是听懂了小虫的话,还是不耐其烦,竟真的朝大同府城的方向飞去。
小虫见状,脸上顿时堆满了褶子:“好大哥,等回去之后,我就请人给你裱起来,保证用最名贵的画轴,遇水即沉的那种!”
飞天符飞得更快了,速度之快,即便是最好的蒙元战马,也只能在后面吃灰,一眨眼,更是连影子也看不到了。
下方的骑兵将领注意到了这一幕,想到刚才传音符提醒的话。
对前方的道路再没了迟疑。
认准了刚才的轰炸就是敌人的疑兵、缓兵之计。
如今计策败露,这人便要回去通风报信。
“加速行军,不能让这些南人反应过来!”
“将军说了,待到城池攻下,允许我等先行劫掠一日!金银女人正在向你们招手!”
经过骑兵将领的鼓舞,原本还对前方道路有些担忧害怕的骑兵,纷纷夹紧马腹,一脸的狰狞笑容。
不过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
小虫已然在飞天符的全速行进下,跨越了十几里路,已经来到了大同府城城墙的上空。
他甚至还能看到偏将为平虏伯收尸的场景。
然而,他身下的飞天符,却没有因此而停下的想法,而是继续朝着前面飞去。
“喂,大哥,你别闹啊!咱们到了,你放我下去,放我下去!”小虫拍着飞天符,大声喊道。
飞天符却不理不睬,仿佛刚才的‘通人性’都是假的,又或者它的目的地一开始就不是这里。
小虫见劝说不动,又看着即将飞跃的城墙,当即心中一横,竟是纵身一跃而下!
“啊啊啊啊——”
高空,小虫吓得惊叫连连,又被灌了一嘴的风。
城墙上,偏将听到了上面的声音,眉头一皱,抬头看去,见有人当空落下,心中一凛。
可就是下一瞬,他看清了那人的面容,且听那人含糊不清地喊道:“不好了,有,有骑兵......”
他下坠的速度实在太快,这几个字还没有说完,人已经要砸在城墙上。
这么高的高度,又是头朝下,掉在地上保准死得透透的。
偏将原本也不想理会,毕竟他可没有乾坤大挪移这等神功,想要接下这人,保不齐他要断两条胳膊。
可听到骑兵两个字后,他还是下意识站了出来。
提气外放,先以真气抵消一部分小虫的下坠之势,又原地站定,摆出了一个千斤坠的架势,手上却用了早年还是江湖人时学到的控鹤擒龙的功夫,进一步化去小虫身上的劲力。
可即便如此,当他真的与小虫接触的时候,双臂也传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好在,这声音并未持续太久,也没有转为骨裂声。
却见小虫的背上,亮起一道金光,这金光在亮起的瞬间,就又一股劲力向下推,又将小虫向上提,同时还护住了小虫的五脏六腑。
极动刹那间转为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