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至嘴里说的是好,可满屋子的人谁看不出来陛下俨然要气疯了,宫人齐刷刷跪下,垂首劝道:“陛下息怒。”
这样的劝慰显然毫无用处,只能让强装不在意的陆时至愈发恼恨,他竟然为一个女人牵肠挂肚?
陆时至的胸膛微微起伏着,眼神凉薄,声音好似夹着冰渣子,“既然身子不适,那就好好专心静养着。”
张公公小心抬头,用目光请示着皇帝的用意。
“传朕口谕,特许秋阑殿珍妃闭门静养。”陆时至的神情恢复冷淡,语气平静无波,“卸去珍妃协理六宫之权,给秋阑殿送上一套女四书,让她好好修一修内德。”
张公公有些错愕,禁足、卸权,这可是重罚。
自珍妃入宫以来,多有惹皇上生气的时候,可陛下从未真正处罚过她,如今怎么狠得下心了?
张公公的犹豫让陆时至越发恼恨,抬高了声音斥道:“还不快去。”
“是。”张公公忙不迭的应声退下。
不只是张公公,掖庭局总管也不敢再留,倒退了两步,正打算悄声溜出去,却被陆时至叫住了。
总管心肝一颤,弓着腰缩着脑袋,“陛下吩咐,奴才听着。”
“今夜张御女掌灯。”陆时至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声音毫无波澜。
掖庭局总管连声答应,脚步匆匆退下。
消息传到后宫,不出意料地引起轩然大波,各宫嫔妃连带着上上下下的宫人们都议论开来。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看不明白了?”
“明明前脚还要召珍妃侍寝,后脚却把人禁足了?实在是君心难测。”
“哪里是什么君心难测,是珍妃恃宠而骄不知天高地厚。”
“说的也是,有含酸拈醋以至于迁居冷宫的教训在前,珍妃竟还不知收敛,反而跟才入宫的张御女较起劲来,也不怕失了体面。”
“是啊,张御女才侍了一回寝,珍妃就这样不高兴,莫非陛下当真格外中意张御女?”
“上回没看仔细,莫不是这位张御女当真生的花容月貌,以至于陛下将珍妃都抛之脑后了?”
……
半青奉张贵妃之命给瑶光殿张御女送了几匹上好的锦缎,在红墙绿瓦下穿行而过,也将这些有的没的的议论听在耳边。
回了百合宫,半青第一时间将这些话学给张贵妃听,说完笑得合不拢嘴,“皇后娘娘费了那么多心思,终究比不上娘娘您,还得是咱们张御女争气。”
张贵妃手中捏着一柄银勺,正凝神在天平上调配香粉,似乎对半青的话不大感兴趣。
“按照您的吩咐,叫刘太医开了上好的坐胎药,已经给瑶光殿送去了。”半青自顾自说着,一边说,一边没忘记给张贵妃端上新茶。
张贵妃不甚在意的点点头,“若是坐胎药有用,宫中子嗣怎会如此单薄。”
半青脸上的笑容一顿,“娘**意思是……”
张贵妃摇摇头,止住了半青的胡思乱想,“让张御女放宽心,只记着一句话,陛下的心意最要紧。”
“陛下喜欢的是不争不抢、柔顺乖巧的。”张贵妃显然也知道,讨好陆时至是个辛苦的差事,又接了一句,“就是演也要演好了。”
半青点头,“张御女知道娘**苦心。”
张贵妃点点头,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来,比起宗雯华用人不善,她选的人自然是既得力、又乖顺的。
“娘娘,如今珍妃失权失宠,还被禁足在秋阑殿中,机会难得,咱们要不要……”半青虽然看不上窦昭昭,但却对她十分忌惮。
毕竟,每一次大家以为窦昭昭走到绝路的时候,她都能绝处逢生。
而且每一次,窦昭昭都能在陆时至心中更进一步。
一次又一次,半青都感觉此人身上带了些邪性。
张贵妃对窦昭昭的警惕也是越来越深,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摇头,“告诉宫闱局洪总管,秋阑殿那儿,让他务必小心当差。”
半青不解道:“娘娘?”
“按本宫说的办。”张贵妃的态度很坚决,在陆时至身边多年,她对他很了解。
对这个男人,不能看他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
就凭帝王在震怒之下,依旧容忍毫无家世背景的窦昭昭好端端地在秋阑殿当着珍妃,就知道,陆时至有多中意窦昭昭,他心软了。
如果这个时候窦昭昭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陛下此时的不快都会变成懊恼和心疼,更会严惩凶手。
因此,张贵妃不仅不能动她,还得好好照料窦昭昭,免得节外生枝。
“这样好的机会,不能借机除去珍妃,未免太可惜了。”半青忍不住叹气。
张贵妃柳眉轻扬,“谁说本宫要放过这个机会?”
半青眼睛一亮,“娘**意思是……?”
“宫里动不了手,不是还有宫外吗?”张贵妃唇边溢出一抹浅笑,隐隐透出一丝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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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阑殿
哄了陆长禧睡下,窦昭昭铺陈纸墨,侧头将《女论语》翻过一页,提笔,一笔一画抄录的认真。
一帘之隔,念一寒声斥责了小声议论的宫女,端着茶进来,将茶盏放在窦昭昭手边,挽起袖子替她研墨。
只是手里一圈一圈越来越快的速度昭示了她的不安,念一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主子,要不……”
您还是向陛下服个软吧?
念一没来得及说完,就被窦昭昭抬手止住了。
窦昭昭手中的笔画不停,素手将书又翻过一页,黄花梨木镇纸将宣纸履平,一边不紧不慢道:“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
窦昭昭在心底默默念着书中的文字,既是在抄书静心也是在说服自己。
一行一行字读下来,窦昭昭的眉头不自觉的拧了起来。
不得不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只需要再给我一点时间。”
她可以做到的。
比起前世为了宗家的权势富贵、为了宗雯华的皇后之位,这一世她做的一切,都能为自己、为她的女儿带来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这些天,窦昭昭一页页翻过这些书,也在一遍遍说服自己。
念一看出了窦昭昭平静的表面下那份不安和悲伤,不忍再劝,“只要主子开心,比什么都重要,娘娘已经是妃位,还有公主傍身,什么都不用怕。”
窦昭昭望着念一认真的脸,没有说话,但她心里清楚,进了这座深宫,就再无安宁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