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人士?”
“入城的牒子可有?”
京城之地,入城的盘查更加严苛。
所有外地客商,必须有沿途关卡发放的牒子,还需有人作保,才能入城做生意。
京城附近的百姓,每天早起进城做工或售卖山上野货,虽说没挣着俩钱,但至少混了个眼熟,若是没带着大量货物,通常就会简单放行。
而像李衍这些持刀拿枪的,则是重点关注对象。
行走江湖的,要有当地商会或神拳会作保。
如若没有,这辈子都别想进城。
门上悬挂着铜镜,打磨古怪,即便靠近人影,也有些模糊。
这玩意儿,就叫做“照妖镜”。
它照的不是人影,而是光。
若有罡煞之炁流转,上面的模糊影子就会扭曲。
有些大户人家,门口会挂这玩意儿。
传闻中,有些不是人的东西来到门口,为避免显出原型,会匆忙离开。
当然,这种法器制作复杂,可不是普通人能用的起。
即便弄到了真货,没过多久也会被人偷走。
而京城门口的,自然不会有假。
进城的术士,没人能隐瞒身份,必须乖乖取出道牒,前往城隍庙备案。
离开前,罗明子已帮忙弄了份假道牒隐藏身份,但当李衍来到城门口,看到“照妖镜”上影子没有任何异常时,心中一动,放弃掏出道牒。
他的龙蛇牌,是古蜀部落祭祀巴蛇的祭器,也算国祭神器。
这种宝贝能躲避天庭阴司,“照妖镜”自然也看不出来。
罗明子弄得假道牒再真,也比不上不留痕迹。
李衍忽然有所明悟,京城国祭神器肯定不少,隐藏的高手同样如此。
但即便这样,守城的卫士也没放过他。
“姓名?!”
“刘二狗。”
“何方人士?”
“鄂州宜昌。”
“可有路引和担保?”
“回大人,在这里…”
一番严格盘查,又看到李衍拿出鄂州雷家给弄的假身份后,那士兵才稍微放松警惕,但仍哼了一声,看着李衍腰间刀鞘,冷声道:“京城有规矩和律法,你最好别惹事!”
“大人放心,我就去讨个生活。”
“好了,过去吧!”
放李衍通过后,士兵们又拦住了下一个商队。
商队有十几辆马车,货物众多,仔细检查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商队管事怕误了时辰,连忙上前,偷偷塞出一锭银子,“诸位军爷,行个方便…”
“少来这套!”
守城卫兵顿时恼火,一把将人推开,检查的更加仔细。
此时的李衍,正随着入城的人流穿过永定门券洞。
听到后方呵斥声,他扭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即便是京城,这般检查也太过严苛。
莫非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儿,他压低草帽,尽量不让自己显眼。
大宣朝的京师,便是前世北平。
前朝南北对峙时,此地原本是金帐狼国大都,而大兴朝国都在金陵。
自大宣朝开国皇帝萧承佑灭了大兴,又将金帐狼国赶入草原深处后,便定都于此。
这其中涉及到风水和战略目的,所以虽然时间线有所改变,但北平依旧成为了帝都。
整个京师,乃是呈“凸”字形城垣结构。
中心区域,从里到外依次是宫城、皇城和内城。
“宫城”外午门,为百官常朝与廷杖之地,三大殿用于大典与朝政,乾清宫、坤宁宫为帝后寝宫。四周护城河环绕,四门设禁军,宫墙高厚,仅皇帝可经大明门正门出入。
“皇城”乃是礼制建筑,按照国家祭祀,分为左祖右社。
左为太庙,祭祀祖先,右为社稷坛,承天门外广场为颁布诏书之地,五府六部官署对称分布于长安街两侧,除此之外还有皇家园林。
“内城”为官署与民居,东城多文职衙署,西城多武职机构,俗称“东文西武”。
此外内城有九门,作用各不相同。
比如“朝阳门”,乃漕粮入城门户,码头直通京杭大运河。“德胜门”为军队出征凯旋之门,“西直门”专供玉泉山御水入城,水质优于城内苦井。
至于外城,则是外围防御城郭,共有七门,乃寻常百姓栖居之地。
如此这般,形成“宫禁居中,层层拱卫”的格局,尽显帝都威严。
李衍乃是从永定门进入,甫一踏入外城,喧嚣的市井气息便扑面而来。
这味道,混杂着烤饼焦香、药材苦涩与骡马腥臊的气味。
李衍眉头微皱,忍不住揉了揉鼻子,目光瞥向城门内侧张贴的告示。
标题是《严禁番商勾结弥勒教等**蛊惑百姓事》
上面写着:钦奉圣谕:近查津门、通州等地,有红毛番商假托朝贡贸易,暗结弥勒教妖人,私贩福寿膏、设**祀邪坛,蛊惑**,更有勾结倭寇、盐枭之辈,罪不容诛!
后面还列了众多禁令。
“一、禁勾结**,凡番商入港,须持市舶司勘合,由地方官验明货物、登记随行人员。敢有私设拜火坛、弥勒香堂,或与妖人往来者,主犯凌迟,从犯枭首,产业充公,知情不报之牙行、通事,同罪连坐…”
“二、禁私贩禁药,福寿膏乃外夷毒物,吸食者形销骨立,不事生产。自今日起,各海关严查番船夹带,查获即焚毁,贩售者无论华夷,皆以“谋害社稷”论处,主犯车裂,买家流三千里…”
一条条禁令,列举分明,且处罚严苛。
钤都察院印、五城兵马司印,皆是朱红墨迹未干。
原来是因为这个…
李衍看到后,顿时了然。
看来,津门码头被袭之事,彻底刺痛了朝廷。
民间律法严苛,朝堂之上的争斗,怕是更加凶猛。
让李衍安心的是,朝廷严禁福寿膏,此物或许难以再祸害神州。
但这也意味着,他暂时不便与严九龄相见。
这兄弟不管自己想不想,因为祖父的原因,已成开海派一面旗帜。
津门之事,让地方派抓住机会,大肆攻击开海派。
皇帝为了制约平衡,选择坐山观虎斗。
此时的严九龄,估计不好受。
若他现身,引得赵清虚做局,恐怕会害了严九龄。
还是要暗中探查。
但英王府,还如何混进去呢…
李衍一边沉思,一边沿着青石板街道前行。
大宣国运鼎盛,京城之繁华,在神州更是首屈一指。
两侧鳞次栉比的店铺招牌,几乎遮蔽了天光。
绸缎庄“瑞福祥”金字匾额下,伙计抖开一匹苏绣云锦,吸引过往客商…
隔壁药铺的铜碾子咕噜噜转着,穿葛布短打的学徒高喊“同心堂虎骨酒,祛湿驱寒喽!”
各种叫卖的声音,混着街上骡马声,此起彼伏,入眼尽是喧嚣。
李衍也不急着前往英王府,而是在城中随意闲逛。
他在京城,恐怕要待一段时间,越早熟悉越好。
毕竟已是久经江湖风霜的老客,外人只看到繁华,李衍却瞧出了更多。
那撂地卖艺的赤膊大汉,正在表演胸口碎大石。
通常来说,这些人都是江湖“挂子行”中的“点行”,又分“清挂子”和“挑将汉”。
“清挂子”单纯打把式卖艺,“挑将汉”则是兼卖野药,大力丸,虎骨酒之类假药。
无论哪一种,都是“腥把式”,功夫好不到哪儿去。
毕竟,有能耐的,谁愿意遭这罪。
但这赤膊大汉,却在铁锤落下时,胸膛一鼓,竟硬是用暗劲将青石震裂。
上下相击,青石四分五裂爆开,效果远超寻常把式。
“好!”
周围百姓纷纷叫好,抛出铜钱。
而这汉子,任凭铜钱在陶碗里叮当乱跳,却仍旧面色冷漠。
却是他的双腿,已被兵刃连根斩断。
人群散去后,举铁锤的年轻人连忙上前,满脸心疼道:“师傅…”
“别说了,我还能撑。”
汉子眼中满是苍凉,“攒够了钱,咱们就回冀州,离开这吃人的京城!”
随着人群离开的李衍,微微摇头,看也不看,随手一甩。
叮叮叮!
一小锭银子,在师徒俩震惊的目光中,于破碗里飞速旋转。
那汉子连忙抬头,但看着喧嚣的街道,哪还找得到人,只得凭空抱拳,“多谢兄弟…”
有落魄之人,自然也有得意之辈。
有身形健壮的镖师,三五成群,笑着进入青楼,显然刚走镖得了赏钱。
也有白衣飘飘的世家弟子,牵马游街,簪花风流。
但京城,终归是皇权律法最大。
无论什么人,碰到沿街巡逻的官差和卫兵,总要远远避开。
不知不觉,待到日落黄昏,李衍穿过正阳门箭楼进入内城。
周围景象倏然变得肃穆。
东江米巷外的六部衙门前,青衣小帽的师爷们捧着文书疾走;
西长安街的武职官署外,更是有众多士兵列队巡逻。
相对而言,内城的街道更加整洁,毕竟这里不仅有朝廷各个衙门,诸多权贵深宅也坐落于此,即便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小院,也不是普通百姓能够买的起。
当然,内城之中同样热闹。
沿街茶楼酒肆修建的更加繁华,出入之人,基本没有破衣烂衫者。
暮色渐沉时,李衍闪进了东四牌楼北的汪芝麻胡同。
胡同内更是安静,皆是高门大户,偶尔才会有人经过。
短短时间,李衍便看到了好几座朝廷官员的宅邸。
皆是朱红大门紧闭,若要寻人,必须扣响门框上的铜扣钉。
几乎每家每户,门口都放着镇物。
和他家《百战牌》一样,朝廷赐下的石狮子石鼓,皆有辟邪镇宅之用。
因为罗明子再三提醒,李衍并没轻易动用神通探查。
他只是借着轻身法,收敛气息,在黄昏中的街道阴影处穿梭。
没过多久,李衍便来到了一座面积不小的宅邸外。
远远望去,但见门楣上悬着“敕造英王府属衙”木牌。
李衍瞧了瞧天色,眼见太阳落山,立刻窜入暗巷,准备翻墙而过。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停下脚步,脸色变得古怪。
怀中的勾牒,开始微微发烫!
有意思…
李衍着实诧异,想不到这英王府中,竟然藏着阴犯!
没有丝毫犹豫,李衍立刻心神沉入。
穿过迷雾,眼前出现石井黑水。
他将手放在井沿,黑水旋转,阴犯的信息立刻展示出来:
此阴犯,名叫乌勒吉,出身大兴安岭深处的“黑狼村”,供奉狼仙…
原来是“暗五仙”!
李衍当即猜出了此人传承。
北疆以萨满传承为主,最出名的自然是出马仙,供奉狐狸、黄鼠狼、蛇、刺猬和老鼠。
但很少有人知道,除去这“明五仙”,还有“暗五仙”。
“暗五仙”,是指供奉虎、狼、蜈、蝠、蛙仙。
与正统出马仙不同,暗五仙以血食祭祀、夺舍续命等邪术闻名。
就像这“黑狼村”,就因活剥孕妇胎衣炼制“子母煞”,被五仙堂围剿,仅乌勒吉一人逃脱。
此人修“狼仙附体”,需每月生啖活人心肝。
当年英王率军征讨北疆叛乱时,遭金帐狼国余孽设伏击,引入白山黑水围杀。
刚刚还阳夺舍的乌勒吉,趁机袭杀金帐狼国萨满,吃心肝疗伤,被英王视为“奇人”收留…
看到这些情报,李衍有些失望。
他原本以为,藏身其中的乃是建木妖人。
现在看来,不过是王府收留的打手。
这种事,他也听黄泉组织的人说过。
大部分地仙阴犯,都躲藏在洞天福地中,受玄门大教庇护。
双方皆有默契,只要不闹出什么大事,活阴差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还有一些孤狼高手,无依无靠。
能耐住性子的,还能藏身于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但有些却受不了寂寞,偏偏往那红尘浊世中钻,躲到王宫权贵的家中,成为供奉。
想到这儿,李衍停下了脚步。
英王府有这种高手,大摇大摆潜入,肯定会被发现。
他总不能直接召唤阴兵抓人,到时整个王府的人也一个都活不下来。
事情闹大,他也只能狼狈远遁。
必须想个万全之策。
就在这时,巷子后方的朱红小门,吱呀一声打开。
这地方偏僻,按照一般布局,应该是厨子外出采买和运送木柴的通道。
但出来的,却是一名衣着华丽的公子哥,五官还算英俊,但眉眼低垂,脸色苍白,眼袋发黑,走起路来弓背驼腰,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
在他身后还跟着两名王府侍卫,皆是满脸为难。
其中一人哀求道:“爷,咱别去了,别让老妇人动怒。”
“怕什么?!”
这公子哥两眼一瞪,“祖母卧病在床,其他人勾心斗角,哪顾得上管我。”
“走走走,听闻飘香楼新来了名姑娘,姿容绝世,今晚就要‘出阁’,那几个**肯定都去了,我可不想喝他们的刷锅水…”
说罢,便拎着袍子往外走。
两名王府侍卫满脸无奈,只得跟在身后。
李衍看了看王府高墙,若有所思,紧随那公子身影融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