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儿望着他,目光复杂,似是痛惜,又似心中隐有期盼。
窗外月光如洗,清辉洒入书房三人之间,将这场悄然酝酿的裂变,静静照亮。
而谁也不知道,百年王朝的根基,或许就在这片刻的沉默中,生出微不可查的裂痕。
裂痕,一旦延展,便将贯通整个天下。
子时已过,青玉城灯火犹未熄。
王府东偏一隅,乃太子密阁所设“观烛厅”。厅内不陈金玉,不悬锦画,唯布素帷三重,重重避音,案前只设一方沙盘,绘有九州山河、列国封疆。
姬无忌一改常服,换上贴体玄衣,腰悬长剑,神色冷峻如霜。他独立沙盘之前,眸中流转寒光。
不多时,四道身影相继入厅。皆是太子心腹重臣,或文或武,皆历经血雨腥风,忠心不贰。
其一,身披青袍,目若鹰隼者,为太子少傅柳望舒,大禹朝第一流文士,学识渊博,素与三代帝师齐名。柳公眉白如霜,手执竹简,面色凝重。
其二,身材瘦削,唇色微黑,乃御前机密总管、情报司掌印钟离晟。此人无妻无子,行踪如鬼,百官皆畏其名。
其三,为武将出身,腰阔肩宽,眉如斧削,乃前镇北军副统帅、现任太子禁卫统领费沉舟,其人一手震北岭蛮族,封号“破魂将”。
最后一人,女装男子,披鹤氅、佩长笛,笑意盈盈,唇角常挑,为太子机要内侍兼谋士夜春灯。其人来历不明,智计绝伦。
四人落座,厅中气氛霎时紧绷。
姬无忌开口,声若夜雷:
“孤召尔等,不为旁事,只为纪元王朝。汝等可知,近日边关传回何讯?”
柳望舒轻捻长须,道:“据边关急报,纪元王朝已废公侯之制,城邑之间推行‘工人代表团’,其法令中言:‘土地归耕作者,工厂归劳作者’。又有‘监察团’制度,凡官吏贪污欺民者,当众处决,尤重者,族灭三代。”
此言一出,厅中如掀巨浪。
费沉舟怒道:“此非国法!此为乱民鼓噪,焉可照搬于我朝之上?!”
夜春灯却笑而不语,似是在等人发狂后再补一刀。
钟离晟冷声接道:“更有甚者,数日前有一纪元使者至云陵郡,向边民分发‘真理宣言’,言大禹朝‘君为虎,官为狼,民为草芥’,还组织了农民互助社,竟招得数千人入社,耕者自组织队列,拒交田赋。”
姬无忌闻言,掌中茶盏“咔嚓”一声碎裂,水珠溅落衣襟,却浑然不觉。
“……真理宣言。”他喃喃,“五日前,孤阅奏章,江南数地农户不肯缴粮,正与州府对峙。若按纪元王朝之法,彼辈岂非无罪?若真是这样,大禹疆土,怕要掀翻了……”
柳望舒冷笑一声:“殿下不可妄动。纪元之法,激烈则激烈矣,但其基础为‘绝世之理想’,实乃空谈耳。古往今来,王朝皆靠纲常立国。若以劳者为王,以**为贵,百官皆失立足之本,我朝之骨架将碎。”
夜春灯笑吟吟地摇头:“老柳一肚子经义,倒也未必全错。但不看将来只论纲常,终究是瞎子摸象。”
他拍了拍扇子,语气骤变凌厉:“我观纪元之法,决非虚空之谈。其所以成气候,不因‘平等’二字唬人,他们让农人识字,让工人读书,让女流登堂!此等天翻地覆之法,恰是将‘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的千古律令彻底粉碎!”
厅中一静。
那“造神”“造人”二词,如霹雳掷地,震得众人耳膜嗡鸣。
姬无忌深吸一口气,声音微沉:
“孤知你等所忧。但今日不同往昔,纪元王朝之法虽违礼教,却能聚民心。若朝会再有人上书请伐其道,孤将置之不理。明日朝议,孤欲反其道而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