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现代留过学 第九百四十五章 祭天(2)

临近冬至,汴京城已进入节庆气氛之中。

这是所有孩子,最开心的一天。

因为,在冬至节,习俗就是要穿新衣。

哪怕再穷的人家,也会想方设法的,给孩子置办一身新衣服。

今年,又多了两样——新鞋子和新帽子。

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

鞋子!

尤其是布鞋,是很贵的!

一双普通的布鞋,起码也要三五百文。

而且,鞋子还是消耗品,一双布鞋,穿上两个月就会坏。

不是官宦人家,那里穿的起?

帽子就更贵了!

一顶布冠,寻常也要七八百文。

便是旧的,也值三四百文。

所以,普通人家在过去,都是拿块布包头,凑合着就行。

但在如今的汴京城,这个情况却有了改观。

因为,海量的綀布,正在供应市场。

这种便宜、耐用、结实的布料的出现,将鞋子和帽子的成本,直接打了下来。

尤其是鞋子!

如今,市面上一双綀布鞋子的价格,已经掉到了一百文上下。

而孩子的鞋子,更是掉到了七十文以下。

这对汴京人来说,完全在接受范围内了。

刘安世此刻,就在他住的官廨旁的一处鞋店买鞋。

作为当朝的右正言,他买的自然是皮靴。

一双就要三贯多!

但他有钱!

所以,他几乎没有讲价,就在这鞋店订了好几双皮靴,与鞋店东家说好,冬至节前一日来取鞋,掏出交子,付了五贯作为定金,然后又签好契书。

刘安世正欲回家,却在这个时候,听到了鞋店外的街巷路口,传来了报童的叫卖声。

“卖报!卖报!”

“今日最新的汴京新报!”

“右正言刘安世弹劾左相吕公著、门下侍郎李常……”

刘安世眯起眼睛来,心道:“果然!这小报的消息就是灵通!”

他也是汴京新报的读者,知道这小报,神通广大,什么消息都能弄到手。

最妙的是,只要它开始报道,瞬间就能传遍整个汴京城。

在舆论上的影响力,强大到不可思议!

两个月前,府界胥吏弊案,就是靠着汴京新报的渲染,使得舆论公议,下定决心,刮骨疗毒。

于是,整个府界八成以上的豪吏都被清洗。

数十家扎根府界各县数十年甚至百余年的胥吏世家,不是被下狱,就是被流放。

当时,刘安世全程围观了从案发到渲染再到朝廷下定决心,清洗府界的整个过程。

可谓是仁人君子,为之振奋;奸佞小人,无所遁形。

彼时,刘安世就亢奋不已。

他知道的,自己已经找到了一条成名的快车道。

只要,他的名字出现在汴京新报之上。

那么,所有人都会问——刘公做了什么呢?

这个时候,只要汴京新报将他的弹章刊载上去。

他的清名,就将为整个汴京所知,继而传遍天下。

就像范文正公!

也如韩忠献公!

范文正公不畏强权,与奸相吕夷简,做坚决斗争。

韩忠献公,忧国忧民,片纸落去四相。

而他,就是听着范文正公和韩忠献公的故事长大的。

自然,也向往着如同这两位先贤一般,扬名天下,为万民所敬仰,然后走上辅佐君父,宰执天下的康庄大路!

而现在……

他成功了!

刘安世握紧拳头,但依旧勉力维持着自身的镇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后,看向店铺外的街道。

便看着两个穿着青布长袍,戴着一顶棉布帽子,穿着一双棉布鞋的报童,各自背着一个装钱的褡裢,手里捧着厚厚的一迭小报,正在沿街叫卖着。

“卖报!卖报!”

“今日最新的汴京新报!”

“右正言刘安世,弹劾左相吕公、门下侍郎李公……”

刘安世不动声色的走上前去,尽量用着平静的语气,问着一个看上去年纪大些的报童:“今日的小报,都有些什么内容?”

那报童闻言,看向刘安世,见到他的士人打扮,便答道:“好叫官人知晓……”

“今日的汴京新报,头版全文刊载了当朝右正言刘公安世,弹劾左相吕公与门下侍郎李常之全文……”

“文后,附有我汴京新报总编胡飞盘之评论员文章!”

刘安世微笑着点头。

内心却是忍不住的骄傲起来。

汴京新报有着所谓的‘总编胡飞盘’。

此人颇为神秘,但据说背景很硬,连都堂宰执都敢评论,且没有人找过他的麻烦。

其在汴京城中,名声褒贬不一。

喜欢他的人非常喜欢,讨厌他的人,则给其编排了许多的笑话。

譬如中书舍人刘攽,就曾编过一个此人的笑话——飞盘者何谓?乃犬之食盆也!盆在何处,犬既在何处!

意在讽刺,这位汴京新报的总编的评论文章,立场前后摇摆,态度左右横移,实无文人风骨,更无士人节操!

但,无论外界怎么评价,那位胡飞盘,依然是我行我素。

刘安世的很多朋友,因此私下认为,这位胡飞盘恐怕不是一个人,而是好几个不同的人。

不然很难解释他的精神状态——太分裂了!

刘安世脑子里想着这些事情,就只听着那报童道:“我汴京新报的评论员文章标题是——捕风捉影何时休?”

“以为右正言弹章,无端诽谤宰执,实在非是宪司君子该为!”

刘安世顿时脸色涨红,神情僵硬,只觉胸口一阵闷疼,一口气卡在了喉咙里,憋的难受。

为了宣泄,他握紧拳头,将之了举了起来,同时怒目圆睁,看向那两个报童,就欲张口怒斥其胡言乱语,并狠狠的教训这个不知礼仪廉耻,就妄加评论宪司的无知小儿!

但话到了嘴边,却被他生生的咽了下去。

手也跟着垂了下来。

因为,他看到了,在不远处的街巷口的兵铺。

兵铺里的炭火正在燃烧。

两个开封府的兵丁,正围着炭火,一边烤火,一边喝酒吃菜。

谁不知道,汴京新报的报童,皆为各地军州入京难民所带来的孤儿?

他们无父无母,流落街头。

汴京新报的东主,见其可怜,于是将之收养起来。

前任权知开封府蔡京在得知了这个事情后,甚为感慨,于是下令给开封府左右都巡检和开封府司录司的上下官兵。

以报童皆无依无靠之孤儿,甚可怜悯的理由,要求左右都巡检和司录司,将这些报童视作自家子侄,以保护他们的安全。

元祐元年,故宰相吴充之子吴安持,就是因为曾当街掌掴一个报童,被一个巡检司的都头发现并当场缉拿。

案发后,甚至直接惊动了当今天子。

天子下诏,痛责吴安持,以为其无士大夫之教,勒令其入太学接受圣人经义再教育。

堂堂宰相衙内,从此沦为天下士人之耻,被直接开除出士大夫的籍贯!

而在事后,据说那个被吴安持掌掴的报童,在汴京新报的人的带领下,一路敲锣打鼓,将一副【扶危救困】的牌匾,送到那都头所在的兵铺。

还认了那都头为义父,此后逢年过节,都会上门拜谒。

更关键的是,那都头因此获得开封府的嘉奖。

据说,一年三迁,如今已是开封府左军都巡检的厢巡检使,还拿到了三班借职的官身!

可谓是一朝走上青云路!

自那以后,报童就成为了汴京城中不可触碰的禁忌。

开封府左右都巡检和司录司上下,在遇到和报童相关的案件时,其行动力和积极性,就和有人欺负了他们自家孩子一样。

刘安世可不想,自己变成第二个吴安持,更不想被人开除出士大夫的行列。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按捺住内心的躁动,从身上摸出五个铜钱,硬邦邦的对那报童道:“给我来一份!”

他倒要看看,那狗叼的胡飞盘,到底在放什么屁!

那报童被他吓了一大跳,赶紧从手上捧着的小报里,抽出一份递了过去,同时接过了刘安世手里的铜钱,认真的数了一下,将之装入自己身上的褡裢里,然后赶紧拉着那个年纪要小一些的报童朝着不远处的兵铺走去。

刘安世见着,抿了抿嘴唇,然后对着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吐沫。

接着,那他拿着小报,快速的看了一遍那署名胡飞盘的所谓评论员文章。

他的脸色,越发的僵硬。

“烂羊头的胡飞盘!”

“汝怎敢这般诽谤、中伤于吾?!”

“汝以莹草之光,怎能度日月之辉?”

“我当上表天子,禁绝汝辈!”

太可恨了!

民间的小报,不止对朝政指手画脚。

甚至干涉宪司执法,议论谏官对宰执的监督。

你们懂什么?

祖宗法度,御史言官,风闻奏事。

即使最终证明,乃是子虚乌有,也不是罪过。

毕竟……

空穴未必无风!

宰执大臣,若心中无鬼,光明正大,何惧言官弹劾?

此乃大小相制,异论相搅的精髓!

可是……

刘安世抬头,看向那两个报童离开的方向。

他知道的,汴京新报的发行量,一般都在四万到五万份之间。

若是遇到热点,可能达到六万甚至七万份。

所以,在今天傍晚之前,整个汴京城都会传遍今天的汴京新报文章内容。

他若不赶快想办法,那么,明天天亮之前,那胡飞盘的诽谤、中伤之语,就会占据整个汴京的舆论中心。

到那个时候……

一切都将不可救药!

他将被千夫所指,沦为国贼。

所以,他必须立刻想办法自救。

谁能救他呢?

只能是影响力和汴京新报不相上下的汴京义报!

想到这里,刘安世立刻回家,然后骑上自己的马,向着范祖禹所住的地方而去。

他需要范祖禹为他引荐一位汴京义报的头面人物。

在刘安世的认知中,汴京义报乃是恩相司马温公之子司马康所创办。

如今,虽然司马康回乡守孝了。

但,其在汴京新报的影响力,应该还在。

而范祖禹,乃是恩相的衣钵弟子。

他必然知晓、认识汴京义报如今管事的人物。

甚至,说不定,汴京义报就是这位恩相的衣钵传人在打理!

……

文府。

文彦博闭着眼睛,听着文及甫念着的汴京新报内容。

等文及甫念完,老太师就笑了起来:“现在的年轻人啊,一个一个的,都太急了!”

“一点沉稳都没有!”

“却是不知,这官场上走得太快,很容易失足坠崖啊!”

“看吧!”

“这次御史台上下,怕没几个人可以过关!”

文及甫听着,不怎么敢信,他看向老父亲问道:“大人,不止于此吧?”

文彦博笑了:“自傅钦之(傅尧俞)拜执政之后,中司便一直阙员,汝道为何?”

“仲兄(文贻庆,古人以伯仲叔季为兄弟之序)曾与儿说过,乃是太皇太后故意阙员,欲选一位亲近自身的中司拜授……”文及甫看着老父亲,问道:“难道仲兄的消息是错的?”

文贻庆在通见司挂着一个閤门通事舍人的名头,其虽只是名誉性的挂名,并不参与通见司的实际工作,但每日都要去宫中点卯,应付一下,故此他总是能接触到一些敏感的事情。

“嘿!”文彦博笑了:“那为何太皇太后,未能任命一位中司?”

“及至太皇太后退居庆寿宫后,这数月来,中司也一直阙员呢?”

文及甫愣住了。

是啊,太皇太后听政的时候,有大把时间,拜一位中司。

据文贻庆所言,他在通见司,甚至听说过,好几个大臣,都先后进了庆寿宫的拜授名单。

可后来,却都没有下文了。

太皇太后退居庆寿宫后,保慈宫的向太后,也有大量的时间,来选择一位她所喜欢的大臣,拜为中司,执掌御史台。

但向太后却似乎根本没有这个兴趣。

都堂宰执们,对这个事情,好像也不上心。

这么久,都没有人上札乞任命一位中司。

而中司,乃是四入头之一。

像其他三个职位——权知开封府、户部侍郎、翰林学士。

别说长期空缺了,几乎是出一个阙就立刻补一个。

像蔡京罢权知开封府,第二天,官家就拜中书舍人钱勰为权知开封府。

所以……

文及甫看向老父亲:“大人,这是为何?”

文彦博看着这个傻儿子,笑了笑,解释道:“太皇太后不能拜授一位亲近她的中司……”

“向太后则不愿拜授中司!”

“宰执皆不言中司之事……”

“痴儿,想一想,是谁阻止了太皇太后?

“又是谁,让太后不愿拜授?让大臣不敢言中司之事?”

文及甫似乎想到什么一般,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的老父亲:“大人的意思是……”

“汝心中明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