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姗放下碗筷，微笑着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说话都是有目的的,怎么可能是随便说说。农村讲究养儿防老，女儿嫁出去基本也不继承家产，同样，女儿也基本不太给父母养老，而只是作为亲戚走动。城里现在提倡男孩女孩都一样，家产也分给女儿，养老呢，女儿也承担一半，这样也好，权利和义务对等。如果说父母给儿女的东西都一样，到最后却又提养儿防老，这个恐怕就说不过去了？”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吴美玉惴惴不安地望着赵子姗说。
“儿媳妇和女婿其实一样的，法律规定没有义务给公婆养老，但是儿子和女儿是有义务给父母养老的。我和单庆结婚，您在我身上也没花一分钱，您帮我们带孩子、还有老家那房子是比芳菲多付出了，不过，如果您要把老家那房子也分芳菲一半、您再帮她带孩子，这不就男女一样了吗？养老的问题是不是也和芳菲说一说？我本来还打算买套小房子给您养老，现在看来也是我一厢情愿，养老又不是单庆单独的事，忘了您还有个闺女呢！”赵子姗说话时尊称吴美玉为“您”，心理距离却较从前更远了。
这下子轮到吴美玉傻眼了，她不甘心地问：“老家那房子是单庆的、给你们的，不给芳菲。”
“老家那房子可以给芳菲，我没有意见，还有您的存款，您都给她我也没有意见。只是您别对我们期望值太高了，您看哪天约下芳菲，我们把话说开？”赵子姗说。
“单庆也是这个意思？不就是一万块钱吗？至于这样吗？”吴美玉反问道。
“这不是钱的事，是权利和义务的事，不能一到要钱的时候理直气壮，一到赡养老人的时候又推说自己是亲戚，养老都是儿子的了。”赵子姗冷静地说。
“我给你们带那么多年孩子，付出那么多……我又没给芳菲带过孩子。”吴美玉强调道。
“我和单庆结婚已经给你省不少钱了，您看大壮结婚的时候，二叔花多少钱？单庆刚工作那几年，他把工资都给您了，您说一块花钱，一块攒钱，可到结婚的时候，您说攒的一万块钱被偷了。您以前总说我们第一套房子小，您知道我们当时多困难吗？是一万一万求爷爷告奶奶借的，那时候您在哪里呢？对了，芳菲工作也早，想必她也替您还不少债了吧？”赵子姗说。
赵子姗的话让吴美玉想起，单庆买第一套房时，当时和她断了联系，而单芳菲从来没给过她钱。吴美玉却并不服气，她奋起一搏，反击道：“你们买房子又没和我说，和我说，我能帮你们借点儿。”
“借？哼……”赵子姗哑然失笑道，“借钱不用我们还吗？借又不是给。”
“我没有能力还！”吴美玉辩解道。
“这就奇怪了，你以前给白新银还了不少钱吧？就算不提从前，就是现在，一到给闺女钱的时候就有钱了，一到我们就没有钱了，这不是赤裸裸的双标吗？”赵子姗反驳道。
“说来说去，你也是嫌我给芳菲钱多。”吴美玉说。
“我再重申一次，你给她多少钱我都没意见，这是你自己的事，我不干涉，但是原则性的问题要讲清楚。老家那房子，您可以问问芳菲要不要一半？不行的话，哪天去公证处公证一下。”赵子姗说。
“她不会要那个房子的，她公婆给盖房子了，又给她买了房子，她要那个房子干什么？”吴美玉反驳道。
“这事等单庆来，你们商量吧！反正那房子也不是我的。”赵子姗说。
“你是看现在孩子大了用不着我了，想卸磨杀驴了吧？”吴美玉说。
“我赶你走了吗？这个家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既没有赶你走，也没有限制你自由。刚才是你自己说没给闺女带孩子，也没给买菜做饭，你觉得亏欠闺女不能只是嘴上说说，你去帮忙带孩子、帮忙买菜做饭啊！你得行动啊！”赵子姗戏谑道，对吴美玉的称呼又从“您”变成了“你”。
“我没觉得亏欠她，你不要觉得我跟着你们吃喝、跟你们住亏得慌。”吴美玉反唇相讥道。
“您这话说的，我又没说不管您，我要是想不管你，又怎么会想着买个小房子给你住？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就两种养老方式，一种儿女一样，一种养儿防老，其实也有跟女儿养老的，我都没提，就怕您多心。”赵子姗说。
赵子姗说的话倒是句句不假，吴美玉一时间无言以对，她皱着眉头说道：“你们看着办吧！要是觉得我在这里碍事，我就回老家。”
赵子姗说道：“我可没说你在这边碍事！凡事都是随便你！您想回老家住或回娘家，又或者其他地方呢，您就去，您喜欢在这边住呢，您就在这住，我从来想过赶你，来去都是你的自由。”
赵子姗本来想说“您想回老家住或或回娘家，又或者去闺女家”，她不想让吴美玉又抓住不放，认为赶她去单芳菲那里，所以没提，换成了“又或者其他地方”。
午饭就在这场针锋相对的对话中结束，下午赵子姗回屋，吴美玉心里憋得慌，她出了门，来到小区里。
吴美玉很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她想到妹妹吴香玉，她想起吴香玉那天嘱咐她不要让赵子姗知道给钱的事，现在她却说了，吴香玉可能会为此埋怨她。吴美玉又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她还在生母亲的气，上次她回娘家，母亲对她一点也不热情，还在她跟前一个劲夸妹妹吴香玉孝顺，这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思来想去，吴美玉去找朱老太太。吴美玉走到朱老太太住的小院子门口，看见院子外面的铁篱笆上爬满了蔷薇，粉红色的蔷薇花在风中微微舞动，她顺手摘了一朵闻了闻，一边按响了门铃。
没过一会儿，朱老太太拄着拐杖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透过铁门，她看见了吴美玉，吴美玉也看见了她。
“美玉，你好几天都没过来，我想着你要是再不来，我去你家找你了去。”朱老太太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打开了大门。
“朱姨，我早想找你了，正好家里有点事就没过来。”吴美玉回答道，和朱老太太一起进了小院子。
吴美玉边站在院子里，四处打量着小院子，感叹道：“这才几天没来，小院子又变样了。”
“这个薄荷长得可好了，你一会走的时候摘点回去。”朱老太太指着脚边的薄荷笑着说。
“外面太阳晒人，去你屋里坐坐吧！”吴美玉说。
“行！我们进屋！”朱老太太说。
两人进了屋，朱老太太和吴美玉坐在沙发上，朱老太太小声对吴美玉说：“刚才在外面我没好意思说，我怕你儿媳妇嫌弃我老人家不干净才没去你家。”
“她的臭毛病是不少，你趁着她不在家时去。”吴美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
“你刚才说这几天有事，有什么事儿？”朱老太太问。
“小事，不值得一提。”吴美玉说，“朱姨，不瞒你说，我现在遇到难题了。”
吴美玉话音刚落，朱老太太心里“咯噔”一下，她暗自思忖：她不会想借钱吧？这可怎么好？她心里这样想着，脸上依然笑眯眯的，等着吴美玉说下去。
“我闺女生二胎，我想给她一万块钱喜钱，我自己攒的钱，不是向儿子借的，儿子儿媳妇知道了，他们都不高兴，儿媳妇还想让我闺女给我养老。”吴美玉说。
朱老太太听吴美玉是来诉说家务事，不是找她借钱的，终于放心了，她对吴美玉说：“他们为什么不高兴？又不是花他们的钱！”
“还能因为什么？我以前和你说过啊！他们嫌我帮他们的钱少，给闺女花钱大方。”吴美玉说，“我那个儿媳妇嘴巴不饶人，她不骂人，说的话比骂人还让人难受！她说什么我没给她花什么钱，她没有养老的义务，养老是儿女的义务，还说让我问问闺女，问她要不要也分一半老家的房子。”
“你儿媳妇对你的怨气不小啊！都不愿意给你养老了。”朱老太太说。
“她前些天还要买小房子给我住，我逢人都夸她好，现在又变了。”吴美玉说。
“美玉，你觉得你养老能指望上你闺女吗？”朱老太太问。
“怎么说呢？我觉得指望不上，她还有公婆要管，自己还俩儿子，哪有功夫管我？平时我生个病有个灾，她能来我看我两眼就不错了。”吴美玉说出心里话。
“那你指望不上她，怎么还给她那么多钱？她生个二胎，你给一万块钱确实不算少。好像是去年吧？他小叔的三儿家添孙子，也是二胎，他儿媳妇娘家才给两千块钱，对外面说是给了五千，那三千还是她儿媳妇自己拿钱垫的，给她娘家装面子。”朱老太太伸出两个手指头说。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吴美玉问道。
“他儿媳妇不让说，他儿知道啊！他儿和他爸妈说的。”朱老太太说，“怎么？现在行情又变了吗？又涨钱了？”
“ 我也不知道，应该没涨吧？”吴美玉含糊其辞道。
“你闺女知道你要给她一万吗？”朱老太太问。
“她知道，我是先和她说的，她高兴得和什么似的，我本来打算瞒着我儿子，谁知道我取钱，银行发短信给他了，这事就露馅了。”吴美玉说，“现在我里外不是人，兄妹俩互相还有意见。我做错什么了？我就想多给闺女点儿钱，帮她挣面子。再说了，我给儿子带孩子出力这么多年，我要是不帮忙带孩子，我出去打工也得挣不少钱了，他们请保姆得花多少钱？这不等于帮他们了吗？”
“美玉，这个家务事清官都难断，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朱老太太安慰道。
“现在弄不好，我可能回老家，你也知道我不想回去。”吴美玉委屈道。
朱老太太说：“美玉，我和你说，你权当笑话听吧！我也糊涂了，也不知道和你说过吗？我二闺女条件不好，老头活着的时候，我帮她最多，老头医保卡里有钱，平时都是她给保管的。你猜怎么着？她刷她爹医保卡里的钱给她公公看病，把医保卡里的钱都给刷光了。我和她爹知道快气死了，美玉你说说，她条件不好，我帮她、帮她孩子，我还得管你公公看病？我管你一大家子啊？我说她，她还有理，说反正都得花钱，反正医保卡里的钱闲着也没用。还有大闺女家，她们两家，大人加孩子平时都在我家吃饭，单是买菜钱我都得花不少钱，她们都觉得老头有钱，也不给我们花什么钱，好像我们欠她们似的。后来我儿媳妇怀孕，我和老头要来儿子这里，你看她俩急的，一个劲儿和我说，不让我们走，她们以后轮流给我们养老，我听了都想笑，她们自己顾自己都顾不过来，还能顾上我们？我和老头一商量，我们就这一个儿子，人家困难的时候，我们不帮，将来别说养老了，结仇都有可能，还是得走！”朱老太太回忆道，“前几天，我大闺女打电话过来说，我外孙女大学毕业了，想来这边找工作，她说她也跟着过来，要和我一起住，说帮忙照顾我。你猜我同意吗？”
吴美玉耐心地听朱老太太说完，这些事儿，朱老太太都和她说好几次了。
“你同没同意？”吴美玉问道。
“我和她说，她们来可以，自己在外面租房子，我不喜欢和那么多人一起住，自己住清净，我身体还不错，自己能照顾自己，她们偶尔来看看我就行。”朱老太太对着吴美玉挤了挤眼睛，狡黠地笑道，“我知道她打得什么谱？说是来照顾我，其实是不想花钱租房子。她也不想想，这房子是她弟弟买的，她们来住，她弟媳妇得怎么想？再说了，她知道我手上还有点儿钱，她来这里吃喝，生活费恐怕还得我出。请神容易送神难，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养老也指望不上她，就别再来剥削我了。”
朱老太太说完，又逗吴美玉道：“美玉，你说是不是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