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伏尔加河泛着浑浊的浪花,河东岸的喀山城墙在晨雾中露出斑驳的石灰岩轮廓。城头的双头鹰旗帜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却掩不住守军眼底的惊恐——半个月前,秋明的急报传来:这座沙皇俄国在乌拉尔以东最大的城市,已在西征明军三轮炮击后失去抵抗意志,打开城门,宣布投降。
“他们的炮车装着铁轮,在草原上跑得比哥萨克快马还快!”逃回的斥候浑身血污,膝盖磕在总督府的橡木地板上,语速快得仿佛有人拿刀抵着他的后背,“每门三号轻炮都缠着红绸,炮身上刻着神秘的东方文字!我们城头上的火绳枪手刚开始装填,明军的燧发枪就响了,密集得像暴雨打在铁皮上!”
总督阿列克谢斯特罗加诺夫的手指捏紧羊皮地图,秋明的标记已被红笔圈死,墨迹未干。他现在已经清楚的知道,所谓“鞑靼人”其实是明朝麾下的归化骑兵第一军,这些骑兵人人背着万历三式短款马枪,枪托上的青铜兽首徽记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不过,真正让他胆寒的,是探马提到的“三段击”战术——五千火枪手分三列轮射,枪声如滚雷般持续不断。他甚至还知道这支明军的另一项利器,毕竟秋明的木质城堡在三号陆军炮的实心弹轰击下,很快就崩塌了半边。
阿列克谢当然知道,因为他就是在秋明战役之后数日爆发的另一场战役中被击败,然后惶惶然西逃喀山的——那场战役的发生地,托博尔斯克,正是他这位西伯利亚总督的驻地。
喀山被沙俄拿下的时间并不长,只有五十年左右。这里的行政机构为“喀山宫廷衙门”,或者也可以称之为“喀山事务府”,被纳入沙皇的“特辖区”,因此本身并无总督管理。
然而,由于此时已经进入留里克王朝绝嗣之后的混乱时期,连莫斯科都是一片混乱,喀山自然更加群龙无首。在这种情况之下,阿列克谢·斯特罗加若夫这位西伯利亚总督逃来之后忽然发现,他居然就是喀山地位最高的人,于是鹊巢鸠占,开始借明军的威逼号令起喀山当地的贵族来。
喀山贵族分为两派,一派是俄罗斯贵族,一派是鞑靼贵族。这一局面的出现,需要从沙俄征服喀山汗国之后说起。
沙俄在1552年征服喀山汗国后,实施了分阶段、多层次的治理策略,融合军事高压与**怀柔,具体措施大致如下:
其一,军事高压与人口置换。沙俄效仿诺夫哥罗德模式,由军队驱逐大量鞑靼原住民,尤其在伏尔加河中游建立军事据点,迁入俄罗斯族移民以巩固控制。例如喀山城周边就形成了俄军驻防区,鞑靼贵族大多被迫向东部草原地带迁徙。
然后,沙俄利用哥萨克武装沿伏尔加河建立巡逻体系,镇压鞑靼人反抗,并将喀山作为后续征服阿斯特拉罕汗国(1556年)和西伯利亚汗国(1582年)的跳板。
其二,实施“差异**”与间接统治。沙俄允许归顺的鞑靼领主保留部分土地和司法权,但需向莫斯科缴纳赋税并提供兵役。例如喀山汗国末代王室成员,就被直接纳入沙俄贵族体系,换取其对地方部族的号召力。
而在文化上,沙俄并未强制推行东正教,允许当地人保留绿色信仰,但限制新建绿寺的规模。鞑靼语也作为地方行政辅助语言,用于税收和司法文书。
其三,经济资源攫取与贸易垄断。沙俄控制伏尔加河航道,喀山成为沙俄垄断伏尔加河皮毛、粮食贸易的核心枢纽,鞑靼商人需向沙俄海关缴纳高额通行税。
而在土地方面,则出现了国有化与农奴制扩张。沙俄通过没收反抗贵族的土地,分封给俄罗斯服役贵族,并引入农奴制开发伏尔加河流域农业资源。
其四,宗教方面进行象征性同化。伊凡四世在莫斯科修建圣巴西尔大教堂(1555年)以纪念征服喀山,强化东正教在伏尔加河流域的意识形态存在。而在喀山城内则增建东正教堂,但避免直接摧毁鞑靼人宗教场所,以减少抵抗。
总之,沙俄这种“军事威慑 文化包容 经济剥削”的复合治理模式,使其能以较低成本将喀山转化为东扩的战略支点,并为后续控制多元民族地区提供了范本。
在这些前提之下,阿列克谢西逃之后趁着喀山本地的混乱,居然代替沙皇行使起了当地治权。不过,他能做到这一点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的家族,斯特罗加诺夫家族本就是伪德米特里一世的重要支持者,是这位伪帝的金主之一。
当然,如果说得更深一些,斯特罗加诺夫也并非在伪德米特里一世这一根藤上吊死,他们实际上是多方下注——不仅在莫斯科的争斗中“谁赢他们帮谁”,而且对于一些有志于沙皇之位的野心家,只要显露出一定的成功机会,斯特罗加诺夫家族也不吝相助。
在这样的家族方针之下,斯特罗加诺夫家族作为沙皇俄国东部的大豪族,成为沙俄东扩的主要推动力,同样也成为东扩之后获益最大的沙俄豪族。
这个家族最初通过索里维切哥茨克的盐矿生意积累财富——盐作为生活必需品带来稳定收益,这一点无论在东方或者西方,都是一样的。随后,该家族将商业版图扩展至西伯利亚皮毛贸易,利用乌拉尔山脉以东的资源获取暴利。
凭借与沙皇的密切关系,家族获得卡马河、楚索瓦亚河上游土地开发权,并享有税收减免和军事自主权,形成“国中之国”的经济体系。
1579年,正是该家族雇佣了哥萨克首领叶尔马克率军东征,于1581年攻占西伯利亚汗国首府卡什雷克,为沙俄控制西伯利亚奠定基础。沙皇伊凡四世大喜过望,授权其在乌拉尔山的东侧建城募兵,直接参与领土扩张。
于是该家族立刻开始进行据点建设,比如在乌拉尔山脉西麓建立彼尔姆等据点,成为向东扩张的跳板,同时控制卡马河流域的交通要道。
在明军发动第一次西征(西征叶尔羌)时,家族的“长公子”阿列克谢·斯特罗加诺夫被授予西伯利亚总督之职,驻地托博尔斯克——距离沙俄乌拉尔以东最大城市秋明不远。
额尔德木图此次西征,在与伊勒都齐会合并夺取托木斯克之后,又继续一路向西,夺取鄂木斯克等地,一直打到秋明。
攻打秋明时,阿列克谢就已经获悉了明军的强大,因此在秋明投降、明军向托博尔斯克进发之时,他便已经作好了万全准备——闻风而逃,跑到了喀山。
当然,他抵达喀山之后,宣称自己在托博尔斯克“与进犯明军大战一场”,最后架不住明军人多势众,只得败退而来。而且他还向当地俄罗斯与鞑靼贵族表示,自己不仅带来了“三千精兵”,还带来了明军的情报,因此“当仁不让”地就自封喀山临时军政长官了。
由于莫斯科一片混乱,喀山又是沙皇的特辖区之一,当地还真没有实力比阿列克谢更强的军事贵族,因此阿列克谢虽然并无贵族身份(他家是商业豪族),但好歹之前就是西伯利亚总督,现在既然他自愿带领大家抵抗“明军侵略”,众人在一阵你看我、我看你之后,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正午时分,明军前锋抵达喀山城南十里。三万轻、重骑兵列成楔形阵,玄色甲胄在阳光下泛着幽蓝冷光,马首铁具上的饕餮纹随着战马喷鼻不断抖动。
额尔德木图的帅旗率先竖起,狼头纛旗下,大军不紧不慢地向着喀山城前进。抵达喀山城外之后,额尔德木图与伊勒都齐见俄军龟缩城内不出,判断城中兵力有限,于是下令大军摆开阵势,三十六辆载着三号炮的偏厢车缓缓推开拒马桩,炮口统一指向喀山的圣母升天大教堂方向。
这倒不是他俩有什么摧毁宗教象征建筑以瓦解敌军士气的心思,纯粹是因为圣母升天大教堂修得够高,方便远距离瞄准,适合放几炮试探城中敌情。
“开炮!”
第一发实心弹撕裂空气,越过城墙打入城中,不过因为射程有限,并没有打中距离太远的圣母升天大教堂,而是击中了一处石砖制成的民宅。石屑纷飞中,守军第一次见识到了明军火炮的威力——即便因为数量太少而被额尔德木图尽量不多使用的二号重炮尚未登场。
紧接着,意外就发生了:第二发炮弹居然精准命中城门吊桥的绞索,粗如儿臂的麻绳应声而断,吊桥轰然砸在护城河中,溅起丈高水花。
这个意外让额尔德木图与伊勒都齐两人全都愣住了——他俩并没有打算真正攻城,兵发喀山只是为了逼迫沙俄派出和谈使节,商议割让乌拉尔以东给大明的和约。
至于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喀山在乌拉尔以西,并不在高务实给他们的任务范围之内啊!以高务实如今的威望,再加上额尔德木图又是他的门生,自然不敢随随便便就来个“将在外……”
“来个嗓门大的俄语通译,上前告诉城中守将,若不想顷刻城破,立刻派使者前来与我相见!”
这样的要求不算过分,但额尔德木图已经通过前段时间与师相的书信交流得知俄国人最怕什么了,因此他不光派通译上前传话,还要展示一下军威。
额尔德木图亲自策马至阵前,身后五千燧发枪兵突然展开三线横队。万历三式**的枪管在阳光下泛着幽蓝冷光,枪托上的防滑纹路清晰可见。随着旗手挥动令旗,前排士兵跪地射击,中排半蹲装填,后排站立预备,枪声如炒豆般密集,城头的沙俄火绳枪手刚露头,就被**惊得缩回在墙后躲避。
好在明军的威慑射击并未持续多久,也没有趁机派人夺桥夺门,而是立刻派出通译上前喊话。阿列克谢在城楼中听得明军要求,大大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蒙古人为何如此好说话,但过往听过的传说还是让他有了猜测——莫非这些蒙古人与他们的祖先一样,先来要求我们投降,不投降才会攻城,然后屠城?
但阿列克谢也来不及思考太多,既然对方要求先谈,那就先和他们谈谈,至少也能拖延一下时间。于是很快,喀山城中派出了使节,来到明军军中交涉。
意外的是,这支蒙古人组成的明军居然并非要求喀山投降,而是要求喀山方面通知沙皇,若沙皇愿意割让乌拉尔山与乌拉尔河以东,双方就以“山河为界,各自安民”。如若不然,明军就会“先克喀山,再入莫城”,彼时“血流漂杵,山河号泣,尔国上下,悔之晚矣”。
阿列克谢一听使者回报,这才真正大松了一口气——虽然割让乌拉尔以东损失最巨大、最直接的就是他们家族,但在此时此刻,能保住命、保住家族的存续才是最关键的。何况就算丢了西伯利亚,他们家族在沙俄东部也依旧是大豪族,只当最近这十几年白白浪费也就是了。
阿列克谢立刻再次派使者出城,表示喀山到莫斯科相距七百多公里(这里就不用“里”了),信使往返需要半个月,再加上沙皇作出如此重大的决定需要得到缙绅会议同意,因此希望明军能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
额尔德木图与伊勒都齐显然不理解——或者根本就是不相信——皇帝做决定居然还需要士绅同意?因此,他俩很快回复阿列克谢的使者:最多给你们二十天时间,如果二十天后得不到满意答复,明军将立刻攻取喀山!
阿列克谢得到消息之后心脏病都差点吓出来,连忙召集喀山贵族开会,得到了一致同意之后赶紧派出使者,快马加鞭急赴莫斯科报信。
——
PS:这段时间是沙俄早期最混乱的时期,国力、国势、国威都堪称一落千丈,国内各地也因为中枢混乱而一盘散沙,所以额尔德木图东进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于是秋明之战我就一笔带过了。
感谢书友“我是廖振新”、“初次登录”、“书友20170515121333046”、“朝溟”、“猪猪罗尼”、“书友20230303184218780”的月票支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