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的声音渐密,敲打在办公室的玻璃幕墙上,发出细碎而持续的声响。沈白婕从一堆财务报表中抬起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已是晚上七点半。
“还没忙完?”
毕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斜靠在门框上,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扣子,与白天会议上那个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律师判若两人。
沈白婕微微一愣,随即扬起一抹疲惫的笑:“就快好了。你怎么还没下班?”
“看到你办公室灯还亮着。”毕晨走进来,目光扫过她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晚饭吃了吗?”
“还没。”她老实回答,胃部适时地传来一阵轻微的抽搐,提醒她除了中午那杯咖啡外,今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毕晨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正巧我也没吃,叫个外卖一起?这附近新开了家法餐厅,听说不错。”
沈白婕迟疑了一下。自从堂叔一家被移送司法机关后,公司内部人心惶惶,她不得不投入大量时间整顿业务,重新梳理管理层。这段时间,她几乎是以公司为家,连好好吃顿饭都成了奢侈。
“好啊。”她最终点了点头,“简单吃点就好,我还有些文件要看。”
毕晨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行,我来点。”
他低头操作手机的样子很专注,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密的阴影。沈白婕静静地看着他,想起高中时那个总是安静地坐在教室角落的男孩。那时的毕晨家境普通,却总有着超乎年龄的沉稳。在她最落魄的时候,是他毫不犹豫地收留了她,把他那间狭小的出租屋分了一半给她。
“点好了。”毕晨放下手机,“大概二十分钟后到。”
沈白婕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电脑屏幕上,试图忽略胃部越来越明显的饥饿感。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窗外的雨声,一种微妙的安静在两人之间蔓延。
外卖呢比预计的来得更快。当送餐员将一个印着精致logo的纸袋放在沈白婕的办公桌上时,她稍稍有些惊讶。那是一家以昂贵著称的餐厅,就连外包装都透着一股奢华感。
毕晨接过纸袋,熟练地打开,取出一个个包装精美的餐盒。焗龙虾、鹅肝、松露意面、鱼子酱沙拉...每道菜都摆放得如同艺术品,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办公室。
“这...是不是有点太丰盛了?”沈白婕微微蹙眉。
“忙了一天,总该吃点好的。”毕晨不以为意,将餐具递给她,“开动吧,趁热吃。”
饥饿最终战胜了疑虑。沈白婕接过餐具,小心地切下一块鹅肝送入口中。细腻的口感在舌尖融化,她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她近期吃过最美味的食物。
两人安静地用餐,偶尔交流几句工作上的事。沈白婕注意到毕晨吃得不多,更多时候是在看她进食,眼神中有种她读不懂的情绪。
当最后一口松露意面被消灭,沈白婕满足地放下餐具,正准备道谢,毕晨却先开口了。
“这顿饭一共一千二百八十元。”他滑动手机屏幕,将订单详情展示给她,“按照AA制,你应付六百四。”
沈白婕愣住了。
毕晨的表情平静得近乎冷漠,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微信还是支付宝?”
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得很大,敲打在玻璃上,像是无数细小的石子砸过来。
沈白婕的目光从毕晨的脸上移到他手中的手机屏幕,那串数字清晰地显示着订单总额。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又闭上,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支付宝吧。”她轻声说,拿出手机,解锁,点开转账界面,动作流畅得不带一丝犹豫,“六百四十元,对吗?”
毕晨点了点头,报出自己的支付宝账号。
沈白婕输入金额,在确认转账前,她抬起头,目光直视毕晨:“不过,我认为这个价格不太合理。”
毕晨挑眉:“什么意思?”
“那道焗龙虾。”沈白婕指向已经空了的餐盒,“龙虾肉质松散,缺乏弹性,明显是冷冻时间过长。按照市价,这种品质的龙虾不应超过三百元,而这道菜在订单上是四百六十元。性价比过低。”
她顿了顿,继续冷静地分析:“还有那盘松露意面,如果我没尝错,用的应该是夏季黑松露,而非菜单上标注的冬季黑松露。前者价格不及后者的一半。考虑到这些因素,我认为这顿饭的实际价值远低于我们支付的价格。”
毕晨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的嘴角微微**,眼中掠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沈白婕低下头,在转账金额栏里重新输入了一个数字:“基于以上判断,我认为我应付的部分是四百二十元。如果你不同意,我们可以请专业的餐饮评估师来做个判断。”
手机传来清脆的提示音——转账完成。
毕晨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到账通知,久久没有说话。办公室里只剩下雨声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终于,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沈白婕看不懂的光芒:“你尝得出来松露的区别?”
“我大学期间在餐厅打工两年。”沈白婕平静地回答,“主厨很喜欢我,教了我很多关于食材的知识。”
事实上,那段时间她同时打着三份工,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就为了攒够学费和生活费,不再依赖毕晨的接济。那些日子很苦,但她从未后悔过。
毕晨低头看着手机,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开始时很轻,随后越来越大,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你果然还是你。”他摇头,语气中带着一种奇怪的欣慰,“无论面对什么情况,都能保持冷静和判断力。”
沈白婕微微蹙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毕晨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灯火:“沈建明一家被移送司法后,公司里很多人都在私下议论,说你太冷血,连亲叔叔都不放过。”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她:“我很好奇,经历了这么多,你是否还会被情感所左右,是否还能在看似亲密的关系中保持理性。”
沈白婕的表情凝固了:“所以这顿饭...是个测试?”
“可以这么说。”毕晨承认,“我想知道,那个曾经被亲情绑架、被所谓恩情束缚的沈白婕,是否真的已经消失了。”
沈白婕沉默了片刻,随后缓缓站起身,走到毕晨面前。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像是雨洗过的夜空。
“毕晨,我感激你曾经为我做的一切。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但我早已不是那个需要被人庇护的小女孩了。我能分辨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也能判断什么是合理的付出,什么是不合理的索取。”
她顿了顿,继续道:“就像这顿饭,如果是你请客,我会欣然接受,并找机会回请。如果是AA制,我也愿意承担我应付的部分。但如果是被人以测试为名,用不合理的要求来试探我的反应...”
沈白婕拿起自己的包,从钱包里取出三张百元钞票,放在桌上:“这是我的那份,现金。我不喜欢在情感关系中掺杂太多算计,即使是朋友之间。”
她转身走向门口,在拉开门的那一刻,停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谢谢你提醒我,在任何关系中,保持清醒和界限感都很重要。”
门轻轻合上,办公室里只剩下毕晨一人。他低头看着桌上的钞票,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复杂的弧度。
窗外,雨渐渐小了,城市的灯火在湿润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明亮。毕晨拿起手机,找到沈白婕的微信,将那四百二十元转了回去。
附言只有简单的三个字:“我错了。”
他知道沈白婕不会立刻原谅他,也许永远不会。但不知为何,他心中反而升起一种莫名的释然——那个他曾经认识的、坚强而清醒的沈白婕,从未消失过。
而在电梯里,沈白婕看着手机屏幕上退回的转账和那三个字,眼神微微波动。然后,她按下了接收键。
有些教训,必须铭记。有些界限,不容逾越。即使是曾经共度患难的人,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