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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翻涌的震撼,早已超越了言语所能承载的极限。
此时此刻,朱元璋凝视着掌心那捧晶莹剔透、雪白无瑕的精盐,目光又缓缓移向一旁的朱允熥,再落到朱允熥身侧那套用来提取精盐的简易装置上。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溯起几个时辰前,朱允熥谈及如何解决私盐贩子泛滥问题时的模样——那时的朱允熥,眼底满是笃定,语气里透着不容置疑的自信,如今想来,一切都有了答案!
直到此刻,朱元璋才真正明白,当时朱允熥那份胸有成竹的底气究竟源于何处!
原来,他竟真的能以这般简便的法子,快速提取出如此高品质的精盐!
要知道,如今的大明并非没有细盐流通,可细盐的提取工序极为繁琐复杂,中途损耗更是大得惊人,产量自然低得可怜。
也正因如此,细盐的价格常年居高不下,成了只有王公贵族、高官显宦才能享用的稀罕物。
而天下寻常百姓,平日里能用到的,大多是那些颗粒粗糙、甚至夹杂着毒性杂质的粗盐;更有甚者,连这般劣质的粗盐都难以得见,只能淡食度日。
可眼下,朱允熥却能用如此简单的手法、极低的损耗、极快的速度,提取出品质远超当今市面上所有细盐的精盐……这般颠覆性的突破,让戎马一生、见惯风浪的朱元璋,也难以抑制内心的剧烈震动。
朱元璋紧盯着掌心那雪一般洁白的精盐,嘴巴微微张开,久久没有言语,仿佛连呼吸都放慢了几分。
但他终究是执掌天下的帝王,很快便察觉出自己的失态,迅速收敛了脸上的震惊,缓缓将掌心的精盐放回瓷碟中,目光重新投向朱允熥,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不动声色地问道:
“这法子,能在天下推广吗?能否支撑大规模提取精盐?”
一旁挽着袖子、衣摆上还沾着些许盐末的朱允熥,其实自始至终都在悄悄观察着自家皇爷爷的神情变化。
朱元璋最初那难以掩饰的震撼,自然没能逃过他的眼睛——朱允熥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这精盐之法,算是彻底稳了!
随即见老朱仅用片刻便压下了心中的波澜,瞬间抓住了“推广”与“量产”这两个核心问题时,又忍不住心生敬佩。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终究是**!
老朱能从一介乞讨为生的游方僧人,一步步披荆斩棘,最终登临九五至尊的宝座,这份洞察局势、抓住要害的本事,绝非寻常人所能企及。
心中暗自感慨了一句,朱允熥面上依旧神色如常,略作沉思后,条理清晰地回禀道:“回皇爷爷的话,孙儿这法子,既简单实用,操作起来又快捷高效,完全可以推广到各省各州府,实现大规模提取精盐。”
“除此之外,只要朝廷出面,在各地建造更高大、更完善的过滤、筛选、研磨、烘焙装置,提取效率还能再提升数倍,产量也必将变得无比巨大。”
“届时,用这新提取的精盐,完全可以替换掉市面上流通的所有粗盐与细盐。只要将这精盐提取技术牢牢掌控在朝廷手中,那么外界那些依靠私盐牟利的贩子,便再也无漏洞可钻。如此一来,我大明的盐税收入要超越宋朝,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说着,朱允熥嘴自信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笃定:
“毕竟,论品质,这精盐比粗盐、细盐要好上无数倍;论成本,如今这提取精盐的技术已经相当成熟,损耗极低、效率极高,即便用粗盐的价格来售卖精盐,朝廷也有得赚。这样一来,私盐贩子唯一的价格优势,便彻底荡然无存了。”
“所以,价格与粗盐相当,品质却远超细盐的精盐,老百姓会如何选择,答案一目了然。到那时,朝廷要掌控全国各省各地的盐税,便会像吃饭喝水一般轻松自如。”
话音落下,朱允熥抬眼看向朱元璋:
“皇爷爷,这便是孙儿想到的解决之法,您还满意吗?”
朱元璋听到此处,呼吸不由得微微急促了几分。
他凝视着朱允熥那张尚显稚嫩,却已隐隐露出锋芒的面庞,心中既有震惊,又有难以抑制的喜悦。
最终,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朱允熥的肩膀,语气中满是认可:
“好!好!此事,便交由你来办!务必将这精盐提取之法推广到各省各地,既能造福天下百姓,也能为朝廷带来实实在在的益处!”
说完这话,朱元璋尽管竭力压制着嘴角的笑意,可眼角堆起的细密皱纹,还是彻底出卖了他此刻的好心情——显然,他对朱允熥这份答卷,满意到了极点。
朱允熥当即拱手行礼,恭敬地应道:
“孙儿领命!不过,此事若只靠孙儿一人,怕是力有不逮。毕竟,盐税改革一事事关重大,其中牵扯的利益盘根错节,牵涉甚广。孙儿如今并无实权在手,推行起来难免会遇到重重阻碍,恐怕难以将此事真正落实下去。”
“因此,孙儿斗胆恳请皇爷爷,在关键时刻能为孙儿推一把,为孙儿保驾护航,扫平前路的障碍,助孙儿将这精盐提取之法顺利推广开来!”
“哈哈!”朱元璋听完,忽然爽朗地大笑一声,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朱允熥,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许与调侃:
“算你这小子谨慎!没有打肿脸充胖子,一口应下所有事,还知道主动向咱求助、提要求,没白长心眼!”
朱允熥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语气坦诚:
“孙儿又不傻。这盐税改革,历来都是历朝历代的难题,每一次推行盐税改革,都会引发无数风波,死伤人命更是常事,真正能成功的,更是寥寥无几。这里面的水有多深,孙儿或许说不清楚,但孙儿心里清楚,这水绝对深不见底,以孙儿如今的小身板,根本扛不住这般压力。”
“而要说如今这大明王朝中,有谁能扛得住这份压力,那便只有皇爷爷您一人而已,舍您其谁呢?”
闻言,朱元璋又认真地看了朱允熥两眼,眼中的欣赏更甚,忍不住笑了笑:
“不错,你能意识到这一点,就比你二哥朱允炆要强上不少。”
“真的吗?”朱允熥立刻抓住机会,顺着话头往下说,语气中带着几分“得寸进尺”的狡黠:“那皇爷爷既然知道孙儿比二哥强,不如现在就下旨,册封孙儿为皇太孙吧!”
这话听得朱元璋一阵无语,却也早已习惯了朱允熥这厚脸皮,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而是话锋一转,正色道:
“咱并非要你参与此次的盐税改革,而是要你负责精盐提取的技术改革。你要将这门技术,亲自教给各省各地的都转运盐使司,让他们真正学会这门技术,并且能熟练运用起来。”
“至于盐税改革的后续事宜,还是由咱亲自来处理。你说得没错,你这小身板还太嫩,还经不起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折腾。”
说着,朱元璋还带着几分调侃的目光,扫了朱允熥一眼。
朱允熥对此倒是没有丝毫不满,反而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
“如此一来,孙儿便彻底放心了!”
见朱允熥是真心实意地承认自己的不足,没有丝毫托大的心思,朱元璋心中越发欣慰,脸上的笑容也柔和了许多。
仔细回想一番,朱元璋才猛然发觉,最近这段时间,朱允熥这个以往他从未过多在意的孙子,已经给了他太多太多的惊喜。
面对朱允炆一方带来的刁难与压力,他能快速识破阴谋,用高超的手段从容反击;
燧发枪与复合弓的问世,更是足以彻底改变大明军队实力、扭转战场局面的重大利器;
如今,他又拿出了这精盐提取之法,既能解决大明百姓吃盐难、吃盐险的问题,又能彻底改善大明盐税积弊……
除此之外,朱允熥还展现出过目不忘的过人才智、登峰造极的厨艺、出神入化的箭术,以及远超同龄人的谋略与见识……
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包括他这个执掌天下的皇爷爷。
想到这些,朱元璋不由得微微恍惚了片刻。
原来不知不觉间,朱允熥在他心中的分量,已经重到了这般地步。
再想想自己像朱允熥这般年纪时,还在皇觉寺里做着伙夫,每天挑水、打柴、烧火,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而如此优秀的朱允熥,再加上他为大明所做出的这些实实在在的贡献……似乎,让他来做这个皇太孙,也是完全足够的。
就在这一刻,朱元璋心中那杆原本摇摆不定的天枰,彻底朝着朱允熥的方向倾斜!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朱元璋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当场下旨,册封朱允熥为皇太孙——不为别的,单就朱允熥如今所展现出的潜力,就已经远超他对继承者的所有要求,甚至比他辛辛苦苦培养了几十年的先太子朱标,还要更加优秀。
但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
朱元璋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清楚地知道,现在还不是册封皇太孙的最佳时机,贸然行事,只会引发更多的动荡。
微微眯起双眼,朱元璋再次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朱允熥的肩膀,语气中带着意味深长:“莫让咱失望!”
朱允熥不知道老朱心中想法,只当皇爷爷是在叮嘱自己,要好好将精盐提取技术推广下去,当即用力点头,语气坚定:
“皇爷爷拭目以待便是!孙儿定不辱命!”
朱元璋笑了一声,没有点破自己的心思,反而话锋一转,语气却故作严肃:“咱饿了,今天便在你这吴王府里吃午饭吧!”
朱允熥本以为自家皇爷爷还要交代什么重要的事情,都准备好严肃对待了……没承想等来的却是这么一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但他很快便想通,自己这身大师级的厨艺,终究还是彻底征服了自家皇爷爷。
这倒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朱允熥当即没有丝毫犹豫,朝着厨房的方向大步走去,一边走一边高声说道:
“好!皇爷爷稍等!今早孙儿亲自给您炖条鲜美的鲫鱼汤,再来一道您爱吃的红烧排骨,配上香喷喷的苏州大米饭,保准让您满意!”
朱元璋听着这话,喉咙不由得动了动,有些想咽口水,却还是强忍着,只是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便坐在椅子上,安心等待开饭。
……
而朱元璋出现在吴王府的消息,终究还是没能瞒住,也根本不可能瞒住,也没想瞒住。
毕竟,如此一位九五之尊,大白天光明正大地走进吴王府,动静实在太大,即便吕氏安插在吴王府里的眼线想装作不知道,也根本做不到。
再加上朱允熥为了给老朱做饭,直接强行霸占了王府的厨房,他那行云流水的烹饪手法,以及菜肴出锅时散发出的浓郁香气、呈现出的**色泽,彻底惊呆了原本在王府厨房任职的厨子张老三。
而这个张老三,恰巧就是吕氏安插在吴王府里的探子之一。
因此,消息几乎没有任何耽搁,便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东宫吕氏的耳中。
吕氏得知这个消息后,面色瞬间微微一变,连忙追问探子:
“陛下亲自去吴王府,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他们祖孙二人在府中商议了些什么?”
可前来报信的探子却支支吾吾,根本回答不出个一二三来。
实在是朱允熥对吴王府的守卫极为上心,尤其是他书房周围百米之内,更是严禁任何人靠近,府里的内侍们一个个严防死守,别说是人了,就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所以,吕氏安插的这些探子,虽然知道朱元璋就在吴王府里,却根本无法得知祖孙二人具体商议了什么事情,更不知道书房里发生的一切。
吕氏的面色越发阴沉,眼神冰冷地盯着来报信的探子,语气中满是不满与斥责:
“那要你们何用?连这么点小事都查探不清楚,本宫养着你们,还有什么用?”
前来报信的侍女探子吓得浑身发抖,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支支吾吾了半晌,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抬起头,急声道:
“回……回禀娘娘,张老三让人传信来说,吴王殿下是亲自动手,为陛下准备午膳的!张老三还说……还说吴王殿下的厨艺极为精湛,比他这个做了几十年厨子的人还要厉害得多,而且……而且还得了陛下的夸赞!”
说完这番话,这名侍女探子暗暗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总算不是一无所获,多少还能提供些有用的信息。
可吕氏听完这番话后,面色却变得更加阴沉难看,忍不住厉声呵斥:
“你们是怎么做事的?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竟然让那孽障学得了一身好厨艺,你们一个个都是废物吗?”
侍女探子:“……”
她此刻真想哭出来——吴王殿下学厨艺的事情,他们这些做探子的怎么可能管得了?
可这话,她却只能在心里想想,根本不敢说出口。
呵斥了一句之后,吕氏也知道继续揪着这件事不放没有意义,便轻轻哼了一声,挥了挥手,语气冰冷地吩咐道:
“罢了!你先回去继续盯着!吴王府里有任何风吹草动,哪怕是一点小事,都要第一时间传信给本宫,不得有任何延误!”
侍女探子只觉得自己像是捡回了一条命,连忙连连点头,磕了个头后,便匆匆起身,小心翼翼地就要退出了殿内,生怕再惹吕氏不快。
可她刚走出没几步,却又突然停顿住了脚步,转过身,看向殿内的吕氏,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吕氏正端着茶杯,轻轻抿着茶水,看到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微微蹙眉,语气不耐烦:
“还有什么想说的?快点说!磨磨唧唧、犹犹豫豫的,成何体统!”
这名叫做翠竹的侍女探子纠结了半晌,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恭敬地开口道:
“娘娘,奴婢斗胆进言。奴婢以为,若想真正得知吴王殿下的一切行动轨迹,以及他心中的盘算与计划,靠奴婢几人如今的法子,恐怕是行不通了。因为吴王殿下早就知道,奴婢们是娘娘派去的探子,所以他对奴婢们极为警惕,也极为排斥。
如今,只要有人敢靠近他所在的百米范围之内,就会被他身边的内侍们打个半死,根本无法靠近……”
吕氏闻言,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翠竹这番话,有道理吗?
答案是肯定的,而且非常有道理。
如今朱允熥防范得如此严密,靠安插侍女、厨子这些手段,确实已经无法再获取任何有用的信息了。
沉思了片刻,吕氏抬起头,目光落在翠竹身上,语气缓和了几分,问道:
“那依你之见,该用什么别的法子,才能探知那孽障的动静?”
翠竹沉默了片刻,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殿内的四周……
吕氏微微挑了挑眉,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想了想,便对着殿内其他的侍女挥了挥手,语气冷淡:“你们都先退下吧!”
包括她的贴身心腹青儿在内,所有侍女都恭敬地应了声“是”,然后缓缓退出了殿内。
殿内很快便只剩下吕氏与翠竹两人。
吕氏这才重新看向翠竹,语气平静地说道:
“现在可以说了,这里没有外人。”
翠竹悄悄咽了口唾沫,双手微微攥紧,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轻声说道:
“娘娘,无论怎么说,您都是吴王殿下名义上的母妃。如今吴王殿下年纪也不小了,按规矩,也该到了婚配的年纪……而他的婚事,娘娘您是有资格为他做主的!”
轰!
此言一出,吕氏只觉得脑海中像是划过一道闷雷,虽然没有声响,却瞬间让她混沌的大脑变得清醒无比。
这一刻,吕氏的双眼骤然绽放出异常璀璨的光芒,她猛地从凳子上站起身,快步走到翠竹身前,在翠竹惊恐的目光中,一把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掌,语气因为激动而稍稍有些急促:
“好!好!翠竹,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你!你真是没让本宫失望!咯咯咯……你这话,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吕氏原本冰冷紧绷的面庞上,陡然绽放出如花般灿烂的笑容,拉着翠竹手掌的力道,也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几分,让翠竹疼得微微蹙眉,却不敢有丝毫表露。
翠竹此刻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连忙顺着吕氏的话恭维道:
“娘娘平日里思索的都是家国大事,偶尔有所遗漏也是正常的。以娘**才智,即便没有奴婢多嘴,娘娘也迟早会想到这个法子的!”
“咯咯!”吕氏笑得越发开心,轻轻拍了拍翠竹的手背,语气中满是赞许:
“翠竹,此次你立了大功,稍后本宫会让人给你家送去丰厚的赏赐。你父母、兄弟姊妹往后的荣华富贵,本宫都包了!”
“等时机合适,本宫便将你从吴王府调回来,在东宫任职,也好就近照料你。”
这既是对翠竹的赏赐,也是一种隐晦的提醒——让她记着今日之功,往后更要尽心为自己办事。
翠竹连忙垂下头,恭敬地应道:“奴婢谢娘娘恩典!往后定当为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吕氏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又拉着翠竹细细叮嘱了许久,从如何留意朱允熥的喜好,到后续如何配合自己推进“择妃”之事,一一交代得清清楚楚。
片刻后,翠竹恭敬告退。
待殿内只剩自己一人,吕氏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冰冷而危险的弧度——好啊,既然在朱允熥身边安插侍女、厨子都无法探得他的半点消息,那本宫便给你安排个枕边人如何?
一想到朱允熥往后的一举一动都将被自己安插的王妃牢牢监视,吕氏心中便抑制不住的激动。
但她毕竟是久居深宫、养气功夫极佳之人,深吸了几口气,便将这份激动压了下去,随即扬声唤道:“青儿!”
刚刚退到殿外候命的青儿,听到传唤,立刻快步走进殿内,躬身行礼:
“奴婢在,娘娘有何吩咐?”
吕氏端坐在椅子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去宫门外盯着,一旦陛下从吴王府回宫,立刻来向本宫禀报,不得有半分延误!”
“是,奴婢遵旨!”青儿虽然心中疑惑,不明白娘娘为何突然如此关注陛下的行踪,但还是恭敬地应下,转身快步退出去执行命令。
……
时间一晃,几个时辰过去。
夕阳渐渐西斜,青儿终于匆匆返回东宫,向吕氏禀报:
“娘娘,陛下已经回宫了,眼下正在武英殿批阅奏折。”
顿了顿,青儿又补充道:
“奴婢还从武英殿的小太监那里打听了些消息,今日陛下的心情格外好,批阅奏折时嘴角始终带着笑意,偶尔兴起,还会哼上几句早年的乡野小调呢!”
吕氏闻言,心中顿时大喜过望。
她太了解朱元璋了——这位帝王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如今能有这般好心情,正是自己提出请求的最佳时机,成功率也会大大增加。
当即,吕氏不再耽搁,连忙起身整理仪容。
她特意挽了一个简单素雅的发髻,换下了平日里穿的华丽宫装,转而穿上一身素色布裙。
又对着铜镜,用指腹轻轻揉了揉眼角,让眼眶泛起淡淡的红丝,再刻意挤出几分憔悴的神色,看上去既哀伤又温婉,完全是一副思念亡夫、操劳家事的贤妻良母模样。
做好这一切,吕氏深吸一口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戚神情,转身朝着武英殿的方向走去,求见朱元璋。
此时的朱元璋,心情确实好得不得了——每当他想到不久之后,全天下的老百姓都能吃上像雪一样晶莹雪白、细腻无杂、价格又便宜的精盐,不用再受粗盐中毒之苦,心中便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与自豪。
这等惠及万民、开创先河的功绩,古往今来,又有几位帝王能够做到?
因此,当太监刘和禀报“东宫吕氏求见”时,朱元璋先是微微一怔,有些意外吕氏会在这个时候来找自己,但转念一想,或许是东宫有什么急事,便没有拒绝,摆了摆手:“让她进来吧。”
刘和领了旨意,快步走出殿外,将吕氏引了进来。
吕氏一踏入武英殿,便立刻快步走到御案前,双膝跪地,声音沙哑,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悲戚:
“儿媳吕氏,拜见父皇。父皇圣躬安康。”
朱元璋正拿着朱笔批阅奏折,闻言,头也没抬,只是随意挥了挥手,淡淡道:“免礼,平身吧。你今日来找咱,有什么事要讲?”
即便此刻开口说话,朱元璋嘴角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显然,精盐之事带来的喜悦,还在他心中未曾散去。
可接下来,吕氏开口说的一句话,却让朱元璋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了几分。
只听吕氏柔声道:“父皇,儿媳近日时常夜里难以入眠,偶然间想到自己年纪渐长,越发盼着能早日抱上孙子。而允炆、允熥两个孩子,如今也都到了该成婚的年纪……是以,儿媳今日斗胆前来,是想向父皇禀报,是否该为允炆与允熥择选妃嫔,让他们早日成婚立业,也好了却儿媳一桩心愿,告慰夫君在天之灵。”
说完,吕氏便垂着头,安静地跪在地上,等待朱元璋的答复。
她心中暗暗得意——自己这番话说得极为巧妙,没有单独提及为朱允熥择妃,而是将朱允炆也一并带上,既符合情理,又能隐藏自己的真实意图,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可朱元璋听完这番话后,脸上的最后一丝笑意也消失了。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朱笔,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盯着吕氏,久久没有说话。
那眼神太过威严,太过冰冷,看得吕氏心头直发毛,后背渐渐渗出冷汗,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过了许久,朱元璋才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甚至隐隐透着几分不悦:
“标儿才走了多久?你忘了祖制吗?古往今来,父母去世,家中子女需为父母守孝三年,这是天经地义的规矩!可标儿离世才半年有余,你便想着为允炆、允熥择妃成婚,你觉得,这合适吗?”
说到最后,朱元璋的语气陡然加重,语调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分——显然,吕氏这番话,已经触碰到了他的底线,让他有些生气了。
要知道,朱标是他最疼爱的太子,如今太子刚逝,吕氏便急于为儿子们安排婚事,这在朱元璋看来,既是对朱标的不敬,也是对礼法的漠视。
吕氏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心中更是懊悔得无以复加——她怎么一时激动就忘了“守孝三年”这桩天大的事!
朱标是先太子,他的丧礼规格本就极高,子女守孝更是重中之重,自己此刻提出婚事,简直是撞到了朱元璋的枪口上!
可事已至此,吕氏也只能咬牙硬撑,绝不能就此放弃。
她连忙伏在地上,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是……是儿媳一时糊涂,疏忽了祖制,还望父皇恕罪!夫君刚离世半年,按祖制,长子确实应当为父守孝三年。允炆身为夫君的嫡长子,自然该恪守孝道,为夫君守满三年孝期,婚事之事,确实该延后。”
话锋一转,吕氏又将话题引到了朱允熥身上,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可允熥并非长子,无需像允炆那般严格守孝三年。若是因此耽搁了允熥的婚姻大事,怕是会误了他的一生。儿媳思来想去,实在忧心,故而斗胆恳求父皇,允准儿媳为允熥择选王妃,让他早日成婚,也好让他有个人照料起居。”
说完,吕氏心中还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自己及时改口,将朱允炆摘了出去,只提朱允熥,这样一来,也刚好符合自己的目的,想来父皇应该不会再拒绝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朱元璋听完这番话后,彻底没了耐心,语气中满是怒意,厉声呵斥道:“放肆!兄长尚未成婚,弟弟怎能抢先成婚?这便是你教出来的规矩?吕氏,你是被猪油蒙了心,昏头了吗!”
朱元璋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殿内炸响,震得吕氏浑身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毫无血色。
她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伏在地上,浑身发抖,连抬头看朱元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
最后,吕氏自己也记不清是怎么从武英殿走回东宫的。
她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耳边全是朱元璋那严厉的呵斥声,心中更是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笼罩着,让她坐立难安。
她知道,自己这次不仅没能达成目的,反而可能引起了朱元璋的疑心,往后再想对朱允熥动手,怕是会难上加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