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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深处,崇本堂内的空气仿佛都凝结着紧绷的张力。
吕氏与朱允炆母子二人屏气凝神,全神戒备,目光中满是审慎与提防,生怕朱允熥这素来被他们视作“阴险小人”的对头,会在此刻猝不及防地使出什么阴狠毒辣的手段。
可出乎母子二人意料的是,朱允熥自踏入堂中起,便始终面含温润和煦的笑意,言谈之间尽是手足兄弟般的热络情谊,字字句句都透着真诚。
先前他们设想过的种种场景——或是阴阳怪气的讥讽、或是居高临下的折辱、或是趾高气扬的炫耀、或是嚣张跋扈的挑衅,竟是半点踪迹也无。
这般反常的景象,反倒让吕氏与朱允炆的脸色愈发难看。
他们心中交织着双重情绪:既有对朱允熥“图谋更大”的深切担忧,生怕他此刻的温和只是欲擒故纵的伪装;更有因自身龌龊心思被赤裸裸映照而出的羞愤难当。
毕竟,他们压根无法断定,朱允熥这番姿态究竟是真的已然释怀过往的种种嫌隙,还是在暗中憋着想搞一场更大的动作。
若是前者,那他们母子方才在堂外那般处心积虑揣测朱允熥的模样,便十足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可笑行径;若朱允熥当真是心胸豁达、大人大量,压根未曾将过往双方的纠葛放在心上,那他们母子二人此刻的戒备与提防,便成了活脱脱的小人做派——用自己阴暗的心思,去揣度一位行事堂皇正大的储君。
这般念头越是清晰,便越让他们觉得自身想法卑劣不堪。
朱允炆与吕氏二人面色变幻不定,眼神中满是惊疑与不确定,死死地盯着堂中笑意从容的朱允熥。
朱允熥将二人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心中瞬间便明了了症结所在,不由得哑然失笑,开口打破了堂中的沉寂:“母妃,二哥,二位大可不必如此戒备担忧。孤今日前来,既非为了耀武扬威,亦非为了冷嘲热讽,更绝非为了将你们母子赶出东宫——孤绝非那般胸襟狭隘之人!”
他稍作停顿,目光诚恳地看向二人,缓缓道出此行的真正目的:“孤今日前来,是听闻二哥竟已向皇爷爷请辞,打算早早前往封地就藩。只是孤心中最为清楚,皇爷爷素来最是疼爱二哥,断然舍不得让你此时便离京就藩。依孤之见,起码要再等上几年,待二哥彻底长大**、行过及冠之礼后,再择一处妥当的封地前往,如此一来,皇爷爷心中也能安稳许多,不必时刻担忧二哥离京后可能遭遇的不测之险。”
“再者说,皇爷爷年事已高,近来愈发念旧,对身边亲近之人更是流露出难以掩饰的不舍之情。二哥自小便天资聪颖,一直深得皇爷爷的喜爱与看重,如今突然提出要离京远去,皇爷爷心中定然会倍感失落与不舍。”
“当然,于孤而言,亦是舍不得二哥离去。这些年来,二哥对孤的诸多照拂,孤始终铭记于心,从未有过半分忘却。今日孤主动前来,亦是特意向皇爷爷毛遂自荐,便是希望能尽己所能,挽留二哥继续留在京中,就藩之事,不妨待几年后再作商议。”
“啊?”朱允熥的话音刚落,朱允炆便率先惊呼出声,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满是呆滞与茫然。
这展开,与他事先设想的种种应对场景,竟是截然不同,彻底打乱了他的心神。
吕氏亦是神情恍惚,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怔怔地看着朱允熥,心中翻涌着无数个疑问:这怎么可能?朱允熥怎会如此好心?
见母子二人反应如此剧烈,朱允熥不由得轻咳一声,再次开口提醒道,语气中更添了几分郑重:“二位不必这般意外,孤并非生性凉薄、睚眦必报之人。母妃虽非孤的亲生母亲,却是自小一手将孤抚育**的嫡母,这份养育之恩重如泰山,孤怎会轻易忘却?”
“二哥自小便对孤诸多照拂,兄弟二人素来兄友弟恭,于孤而言,长兄如父,这般深厚的兄弟情谊,孤又怎会做出那般不仁不义、落井下石之事呢!”
“所以,方才那番话,皆是孤的肺腑之言,字字句句皆为真情流露,不曾有过半分夸大,更无一句虚假之语。母妃与二哥只管放宽心便是!”
朱允炆与吕氏心中那些阴暗的盘算与戒备,朱允熥又何尝不知晓?
简直是一目了然,清晰得如同观火一般。
他心中暗自冷笑的同时,又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果然,内心阴暗之人,总会下意识地将旁人也想得同自己一般阴暗。
他朱允熥若当真想要对付这母子二人,压根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更不会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即便要宣示自己的胜利者姿态,也绝不会这般主动上门“耀武扬威”,而是会在无声无息之间,便让他们母子二人彻底消失,用最干脆的冷处理了结一切。
听完朱允熥这番情真意切的话语,朱允炆与吕氏皆是嘴巴微张,目光直直地盯着朱允熥的脸庞,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迟迟未能开口。
朱允熥这番直白坦荡的言辞,再次让他们感到了深入骨髓的羞愧——那种心底最隐秘的阴暗心思被彻底看穿、公之于众的羞耻感,远比直接遭受嘲讽更令人难堪。
这一刻,他们母子二人只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那种窘迫与难受,简直难以言喻。
过了许久,吕氏与朱允炆才勉强缓过神来。
吕氏率先轻咳一声,眼神下意识地躲闪着朱允熥的目光,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干涩问道:“你……殿下当真是全然不在意过往那些旧事吗?”
朱允炆也紧盯着朱允熥,眼神闪烁不定,显然也在等待这个答案。
在他看来,朱允熥方才口中所言的“养育之恩”“长兄如父”,不过是场面话罢了,他压根不信。
在他的认知里,朱允熥之所以会出面挽留自己,无非是为了在皇爷爷面前表现出宽宏大量的姿态,讨皇爷爷的欢心罢了,其内心定然对过往的种种纠葛耿耿于怀。
朱允熥深深看了母子二人一眼,随即话锋一转,反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过往之事?孤倒是想问问,过往有什么事?在孤的记忆里,我们母子兄弟之间的过往,并无什么值得特意铭记的不快之事啊?”
吕氏顿时语塞,这话她实在不好接。
若是直言不讳地提及过往储君之争的种种龌龊,便是主动承认自己当年的卑劣;若是说没有旧事,又与自己方才的提问自相矛盾。
她心中暗自暗骂朱允熥这小子狡猾如狐,自己问他的话,他不正面回答也就罢了,反倒将皮球又踢了回来,当真是半点亏也不肯吃!
倒是朱允炆沉不住气,主动开口接话道:“殿下言重了。母妃的意思是,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当年你我兄弟之间的情谊,是否会追究过往在储君之争中,你我之间产生的那些隔阂与嫌隙?”
“哈哈哈!”朱允熥闻言,不由得朗声大笑起来,摆了摆手,语气中满是不以为意:“二哥这可真是想多了!那些陈年旧事,在孤看来,压根算不得什么!即便在储君之争中,是孤败了,孤也不会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更何况,如今是孤赢了,顺利成为了储君,又怎会反倒去计较那些无关紧要的过往呢?”
见朱允炆与吕氏二人脸上依旧带着几分将信将疑的神色,朱允熥轻轻耸了耸肩,补充道:“二位若是不信,不妨仔细想想:若是孤当真要计较过往的恩怨,当初又怎会亲自去相送三位叔叔离京?今日又怎会特意跑到这里,与二位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呢?”
“再者说,你们也该了解孤的性子,孤素来不是那种斤斤计较、嚣张跋扈的人……”
“除此之外,若孤当真要与二位计较过往,又何必亲自登门?只需略施小计,便能轻易解决许多所谓的‘问题’,又何必如此费尽心机、多此一举呢?”
最后这句话,朱允熥说得意味深长,话语中隐隐透出的威压,让吕氏与朱允炆皆是愕然当场。
片刻之后,二人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苦涩的笑容。
朱允熥说的话有道理吗?
当然有!而且是字字在理——以他如今储君的身份与权势,若当真要清算他们母子,压根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这般“温和”的姿态,反倒说明他或许真的未曾将过往放在心上。
“哎!”吕氏重重地叹了口气,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深深看了朱允熥一眼,随即微微欠身,对着他行了一礼,语气中满是愧疚与诚恳:“以往皆是本宫的不是,是本宫一时被利益蒙蔽了心智,昏了头脑,做出了许多糊涂事。幸得殿下心胸宽广,仁义至此,不与本宫这糊涂人计较,本宫心中实在羞愧难当……”
“今日殿下既然把话说得如此透彻,本宫也不再藏着掖着、扭捏作态了。只希望殿下能够大人不记小人过,念在过往的情分上,放我们母子一马!”
“母妃……”朱允炆神情巨震,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一向要强、从不轻易低头的母妃。
即便是在先前储君之位旁落、处境最为悲戚艰难的时刻,母妃依旧保持着高傲强硬的姿态,不曾有过半分示弱。
可如今,她却当着朱允熥的面,如此低声下气地认错求饶……这一幕,让朱允炆心中五味杂陈,格外不是滋味。
这一刻,他心中涌起强烈的自责:是自己太过不争气,没能牢牢守住储君之位,才让母妃落到如此地步。
朱允熥也有些意外,没想到一向高高在上、不肯轻易服软的吕氏,竟然会如此干脆地低头认错。
但稍稍沉吟片刻,他便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吕氏绝非寻常妇人,相反,她是一个极为精明、深谙审时度势之道的女人。
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从一个侧妃,一步步披荆斩棘,最终坐上太子正妃的位置。
若是太子朱标未曾早逝,再过几年,她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后。
这一切的地位与荣耀,皆是她凭借自己的手腕与心智挣来的,足以见得她的能力绝非等闲。
如今,虽说与皇太后的尊位失之交臂,她心中定然有着诸多不甘与遗憾,但她更清楚“形势比人强”的道理,绝不会在明知不可为的情况下意气用事。
为了保全自身的地位安危,更为了护住朱允炆未来的前途,她选择了最为理智的做法——低头认错,主动服软。
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在权衡利弊、计较得失之后,做出的最正确的抉择。
而非像那些话本小说中描绘的失败者一般,明知大势已去,却依旧不甘心失败,非要一次次与主角作对,最终落得个被碎尸万段、死无全尸的凄惨下场——那是愚不可及的**才会做的事,而吕氏显然不是。
她明知事已至此,再做无谓的抵抗只会加速自身的灭亡,故而干脆利落地认错低头,以求自保。
单是这份审时度势的应变速度,便让朱允熥不由得暗自感慨:吕氏可惜了是个女子!若是生为男子,以她这般心智与手腕,定然能够在朝堂之上闯出一番不小的事业!
但这份感慨也只是转瞬即逝。
毕竟,站在他储君的立场上,吕氏这番认错虽说是审时度势后的明智之举,但其态度之中,终究少了几分发自内心的诚恳,更多的是基于现实利益的妥协。
朱允熥微微眯了眯眼,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随意地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母妃言重了。孤自始至终,从未有过秋后算账的念头,母妃大可不必如此担忧。只要母妃与二哥日后安分守己,好好生活,待孤将来登基之后,也绝不会亏待你们母子。”
方才,吕氏见朱允熥听完自己的认错后,久久未曾开口,心中不由得越发惴惴不安,还以为是自己的态度不够诚恳,未能让他满意。
如今终于听到朱允熥给出了明确的承诺,她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下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语气中带着几分释然与歉意:“殿下心胸格局之宽广,远超常人想象,倒是本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无妨无妨!”朱允熥依旧是一脸温和的笑容,摆了摆手,语气依旧从容。
可他这副始终笑意不变、让人看不出丝毫内心真实想法的模样,却让吕氏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暗自生出几分心惊——此子心智之成熟、心性之沉稳,远超同龄人,当真是个难以对付的角色。
往后,她们母子在京中行事,必须更加小心翼翼,绝不能有半分行差踏错!
一旁的朱允炆看着母妃与朱允熥一来一往地对话,脸颊不由得微微**,神色格外不自然。
又沉默了许久,他才闷闷地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执拗:“殿下固然是大人大量,一心为皇爷爷分忧解难……但我继续留在京城,终究不妥。如今储君之位已定,诸位藩王也都已陆续离京就藩,唯独我一个藩王继续留在京城,实在不合规矩,难免会落人口实,遭人非议,反倒可能耽误了殿下的大计!故而,我还是决定前往封地就藩,就不留在京城给殿下添麻烦了。”
在他看来,既然母妃已经向朱允熥低头认错,朱允熥也承诺不会追究过往,那他便无需再在京城看人脸色。
他心中真正渴望的,依旧是前往封地,做一个逍遥自在的藩王,不愿留在京城这般压抑的环境中碍眼。
吕氏闻言,脸色顿时一沉,语气严厉地呵斥道:“允炆,你好大的胆子!殿下亲自出面挽留你,你怎能如此不知好歹,贸然拒绝?你皇爷爷那般舍不得你离京,你这般执意要走,岂不是不孝之举,要让他老人家伤心难过吗?”
在呵斥的同时,吕氏不断地给朱允炆使眼色,示意他切莫这般固执。
她心中其实也不希望朱允熥这么快就离京就藩,只是她不知晓朱允炆的真实心思,还以为他是因为心中不安,才执意要离去。
朱允熥也有些诧异地看向朱允炆——自家这位二哥,何时变得这般“深明大义”了?
他心中暗自怀疑:怕不是这小子压根就不想留在京城受约束,只想去封地过那种无拘无束的潇洒藩王日子吧?
面对母妃的呵斥与示意,朱允炆却面色不改,反而“噗通”一声跪倒在吕氏面前,语气坚定地说道:“儿子不孝,无法留在母妃身边尽孝了,还望母妃多多保重身体!”
吕氏接连后退几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中满是不敢置信——她从未见过儿子如此强硬固执的模样。
朱允炆的态度已经不言而喻:他今日是铁了心要去就藩,任何人都无法阻拦!
一时间,崇本堂内的气氛再次陷入凝滞。
又过了许久,朱允熥才缓缓轻咳一声,打破了这份沉寂,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威严:“二哥,孤觉得你未免想得太多了。你不妨仔细想想,若是皇爷爷不给你划分封地,也不正式下旨允准你就藩,你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能自己随便找个地方,便擅自前往就藩不成?”
朱允熥心中也有些好笑:朱允炆这家伙,当真是该矫情的时候不矫情,不该矫情的时候偏偏犟得厉害。
就这般拎不清轻重、拧巴固执的性格,也难怪在原本的时空中,会输给仅仅靠着八百人便起兵的燕王朱棣!
这般心性,不输才怪!
朱允炆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如遭雷击般目瞪口呆,瞬间便没了言语——他从未想过这一层,朱允熥的话,直接点破了关键:没有皇爷爷的旨意与封地,他所谓的“就藩”,不过是一句空话。
吕氏则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狠狠瞪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朱允炆,随即目光复杂地看向朱允熥——还是朱允熥有办法,一句话便彻底打消了朱允炆的执拗,让他失去了抵抗的底气。
这越发让吕氏深刻地感受到了朱允熥的可怕之处——这般不动声色便掌控局势的能力,想要扳倒他,简直难如登天!
她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侥幸与希冀,也在此刻彻底消散殆尽:想要与朱允熥抗衡,他们母子二人,终究还是太嫩了些!
最终,朱允炆满脸憋屈,一副便秘般的难看神色,扭扭捏捏地答应暂时不再提就藩之事,表示愿意继续留在京城。
吕氏见状,心中悬着的巨石终于落地,彻底松了口气。
在她看来,比起前往偏远的封地,留在京城之中,无疑要安全得多。
即便朱允熥今日所言皆是虚情假意,日后终究还是要对他们母子出手,在京城之中,有皇帝朱元璋坐镇,他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地行事;
可若是去了外地,没了皇帝朱元璋的辖制,朱允熥权势滔天,手眼通天,想要暗中解决掉一个藩王,当真是易如反掌。
朱允熥心中也颇为满意——此番前来,他可谓是一举两得。
不仅顺利完成了皇爷爷交代的挽留朱允炆的任务,连带着系统发布的任务也一同完成了。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系统空间中刚刚到账的奖励,心情愈发愉悦,当即起身告辞:“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吧,孤也该启程回去了。这便去武英殿给皇爷爷复命,想来皇爷爷得知二哥愿意留在京城,定然会十分高兴。”
说罢,他便抬步朝着堂外走去。
吕氏见状,不由得有些错愕,连忙开口问道:“殿下,您不搬入东宫居住吗?”
虽说朱允熥方才已然承诺不会将他们母子赶出东宫,可他作为储君,东宫本就是他的居所,如今却只字不提搬入之事,反而要直接离去,仿佛东宫并非他的领地一般,这让吕氏心中满是疑惑。
朱允炆也诧异地看向朱允熥的背影,心中同样充满了不解。
朱允熥脚步未停,只是背对着母子二人挥了挥手,语气平淡地说道:“不急,此事待明年再说也不迟。东宫如今你们住着也习惯了,便先继续住着吧,孤不着急。”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便已走出崇本堂,渐渐远去。
堂内,吕氏与朱允炆母子二人面面相觑,皆是满脸茫然。
过了半晌,朱允炆才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确定的犹豫:“他……他这话,该不会是在说反话吧?”
他心中始终有些不安,生怕朱允熥是故意这般说,实则是想逼他们主动搬离东宫,好让他落得一个“仁厚”的名声。
吕氏抿着嘴唇,陷入了久久的沉思,片刻之后,她缓缓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笃定:“以他今日的行事作风来看,应当不会如此。他素来行事坦荡,不屑于耍这种拐弯抹角的小心思!”
这话一出,朱允炆更是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母妃——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家母妃竟然会如此评价朱允熥,甚至隐隐带着几分赞赏之意!
吕氏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满脸不解的儿子,耐心解释道:“你到如今还没看明白吗?朱允熥之所以能够得到你皇爷爷的青睐与看重,并非仅仅因为他有多优秀,更重要的是,你皇爷爷看重他那份行事堂皇正大的气度。阴谋诡计终究只是旁门左道,难登大雅之堂;想要治理天下,成为一位合格的君王,这份坦荡正大的胸襟与气度,才是最为关键的根本所在。”
“从朱允熥开始参与储君之争那日起,无论我们这边使出什么手段,他总能以一种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方式,堂堂正正地赢得上风,从未用过什么阴私的阴谋诡计……”
“这或许,才是你皇爷爷最终选择他做储君的根本原因啊!”
朱允炆听完这番话,彻底陷入了沉默,脸上满是复杂的神色。
吕氏说着说着,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如今这般夸赞自己曾经的对手,无异于在自己脸上扇耳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尴尬不已。
……
另一边,朱允熥丝毫没有理会吕氏与朱允炆母子二人会如何揣测自己的心思——他要的,从来都只是“留住朱允炆”这个结果。
既然目的已经达成,其他的便都无关紧要了。
他径直朝着武英殿走去,打算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告知朱元璋。
其实,朱元璋早已通过暗中布置的探子,得知了东宫之中的全部情况。
但他依旧耐着性子,认真听完了朱允熥的汇报,随即欣慰地拍了拍朱允熥的肩膀,语气中满是赞许:“咱原本还担心你会因为过往的恩怨,对允炆母子心存芥蒂,趁机报复。没想到你竟有如此宽广的心胸与格局,远超咱的预料!不错,不错!帝王就当有这般容人之量,这般开阔格局!”
朱元璋此刻的心情确实格外舒畅,朱允熥今日在东宫的表现,彻底打消了他心中的顾虑。
朱允炆能够留在京城,也算是弥补了他心中对这个孙子的几分亏欠,让他心中好受了许多。
朱允熥连忙顺势躬身,笑呵呵地恭维道:“这都是皇爷爷教导有方,孙儿不过是学着皇爷爷的样子罢了!”
“你这小子,倒是会说好听的!”朱元璋被他逗得哑然失笑,摆了摆手,随即不再纠结于此事,神色一正,沉声吩咐太监刘和道:“去,把铁铉、黄观、解缙三人叫进来!”
朱允熥闻言,眼神瞬间一亮——他心中已然隐约猜到了皇爷爷的用意。
没过多久,早已在武英殿外等候多时的铁铉、黄观、解缙三人,便整理好衣冠,迈着沉稳的步伐先后走入殿内。
三人对着朱元璋与朱允熥恭敬地叩首行礼,齐声说道:“臣等参见陛下,恭祝陛下圣躬安康!”
随即又转向朱允熥,再次叩首:“臣等参见皇太孙殿下!”
“免礼平身吧!”朱元璋语气平淡地开口,声音中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
朱允熥目光灼灼地盯着跪在地上的三人,心中激动不已,下意识地便要上前亲自将三人扶起。
然而,他的动作刚做出一半,便被朱元璋递过来的一个眼神制止了。
朱允熥心中瞬间明悟——礼贤下士固然是君主的美德,但也要分场合、看时机。
上位者终究要保持自身的矜持与威严,若是过于平易近人,反而容易让麾下臣子心生轻视与怠慢之意,不利于日后的统御。
他立刻收敛了脸上的激动神色,重新恢复了肃穆庄重的表情,目光沉静地注视着眼前三人。
他方才之所以会险些失态,实在是因为这三人在史书中皆是大名鼎鼎、举足轻重的人物!
铁铉,在原本的时空中,于济南城下率领军民顽强抵抗,大败燕王朱棣的大军,硬生生将朱棣的兵锋拦在济南城外长达数年之久。
即便后来朱棣绕道奇袭南京,成功登基称帝,济南城依旧在铁铉的坚守下屹立不倒。
铁铉的忠义之名,即便流传到后世,在济南一带依旧赫赫有名,当地百姓更是为他修建了祠堂,世世代代供奉香火,足见其人格魅力之高尚。
黄观,更是大明王朝开国以来第一位“连中三元”的奇才!
虽说他最终的结局颇为凄惨,因坚决反对朱棣靖难,最终投江自尽,死后还被朱棣恼羞成怒地削去了“三元魁首”的功名,甚至株连三族,但这恰恰更凸显了他忠君爱国的赤诚之心。
至于解缙,更是无需多言——他乃是千古巨著《永乐大典》的实际主持编纂者!
其学识之渊博,文采之斐然,纵观整个大明王朝,乃至千古历史,都堪称凤毛麟角。
虽说他的性格或许存在些许缺陷,不善官场钻营,但朱允熥看重的,正是他那冠绝天下的才学。
日后自己若想效仿先贤,编纂一部囊括古今的巨著,此人绝对是不可或缺的核心人物。
能够将这三位分别在军事、政务、文化领域堪称顶尖的人才收入麾下,日后有他们辅佐,何愁大明王朝不能走向鼎盛辉煌!
正是因为心中清楚这三人的分量,朱允熥方才见到他们时,才会那般激动,险些失了储君的仪态。
铁铉、黄观、解缙三人起身之后,敏锐地察觉到有一道炽热而充满期许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相互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几分疑惑的神色。
然而,接下来朱元璋所说的一句话,瞬间便让他们明白了此次被召见的真正目的。
就听朱元璋语气威严地宣布道:“从今日起,尔等三人便正式跟随在皇太孙左右,专职为皇太孙答疑解惑,辅佐皇太孙熟悉并处理朝政要务。此乃圣命,尔等务必尽心竭力,不得有丝毫懈怠!”
三人大惊,一时间竟是齐齐愣在原地,谁也没能第一时间开口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