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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方破晓,秋意已如浸了凉水的棉絮般层层裹紧京城,昨夜还尚算温和的气温骤然跌落,铅灰色的天穹不知何时已被扯碎,飘洒下细密如丝的冷雨。
原本已备妥仪仗、正要前往献王府的朱允熥,被一则突如其来的消息生生打断了行程——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三位皇叔,竟全然不顾这阴雨连绵、路滑难行的天气,执意要在今日便起程返回各自封地。
车舆内,朱允熥望着窗外被雨水打湿的青石板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这群皇叔,当真是半点迟疑都不肯有。
储君之位未定的那些时日,纵使皇爷爷屡次暗示催促,他们也总能寻出百般理由赖在京城,打死不肯离去;
如今储君名分一落己身,眼见这龙椅旁已再无半分可乘之机,便即刻收起所有观望试探,连片刻都不愿多耽搁。
昨日才正式请辞,今日便已收拾妥当起程,这果决利落的劲头,当真是无人能及。
沉吟片刻,朱允熥掀开车帘一角,对驭**车夫沉声吩咐:“改道,去秦王府。”
车夫手上的缰绳顿了顿,显然对这临时变更的行程有些意外,但终究不敢多问,连忙勒紧缰绳调转马头,朝着秦王府的方向稳稳行去。
王府与王府之间本就相隔不远,不过数条街巷的距离。
不多时,马车便稳稳停在了秦王府朱红漆色的大门前。
朱允熥踩着内侍匆匆安放的脚凳下了车,不等门房上前询问,便径直迈步向府内走去,同时对着闻讯赶来的秦王府管事朗声道:“去通禀你家王爷,就说皇太孙朱允熥前来拜见二叔!”
那管事起初见有人未经通传便擅闯王府,正欲厉声喝止,可当“皇太孙朱允熥”这几个字清晰传入耳中时,整个人竟吓得一个趔趄,脚下险些不稳摔倒。
好在他平日里见惯了王公贵族的阵仗,也算有些定力,连忙稳住心神,“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参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
哗啦啦一阵响动,府门前值守的一众秦王府下人见状,连忙齐齐跪伏于地,高声行礼问安。
朱允熥摆了摆手,语气平淡道:“都免礼吧。快些去通禀你家王爷,说孤前来拜见。”
那管事哪敢耽搁,连滚带爬地起身,一路小跑着往府内去报信了。
……
片刻之后,秦王府承运殿内,一身劲装、显然已收拾停当准备出发的秦王朱樉,正满脸诧异地望着端坐堂中的朱允熥,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解与警惕:“允熥……不,皇太孙殿下,您今日突然到访,这是……”
朱樉心中清楚,自己平日里与这位皇太孙并无多少交集,既不曾刻意交好,也未曾有过什么过节,顶多算是见面点头的交情。
他实在想不通,朱允熥为何会在这动身离京的关键时刻,突然登门造访。
难不成,是不愿自己离开京城,想要强行将自己留下?
想到此处,朱樉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头,暗中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朱允熥将朱樉眼中的警惕之色尽收眼底,忍不住失笑摇头:“二叔这是说的哪里话,难不成这般不信任侄儿的人品?”
他微微前倾身体,语气诚恳:“再怎么说,二叔也是我父亲在世时最为器重的弟弟。父亲生前时常教导我们这些晚辈,要对二叔您这些亲王叔叔敬重有加,不可有半分无礼,更要时刻谨记,我们骨子里流淌着相同的朱家血脉。”
“侄儿今日前来,不为别的,只为亲自为二叔送行,绝无其他旁的意思,二叔尽管放宽心便是!”
朱允熥心中明镜一般——他此刻当真没有出手对付朱樉与朱棡的打算。
凭借着对历史的熟知,他清楚地知道,这两位皇叔本就不算长寿,余下的时日已然不多。
如此一来,他压根无需亲自动手,只需静静等待时光流转,便可坐收其效。
若是此刻贸然出手,反而会落下苛待皇叔的把柄,让皇爷爷对自己心生失望。
要知道,皇爷爷朱元璋虽不愿将皇位传给这些儿子,却并不代表他不疼爱他们。
恰恰相反,在老朱心中,对这些儿子始终怀着一份愧疚——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明知分封藩王对朝廷稳固有害,却依旧坚持将儿子们分封为各地亲王。
若是自己刚登上储君之位,便迫不及待地对亲叔叔们下手,皇爷爷定然会失望透顶,届时恐怕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绝对是万万不可取的。
朱樉听完朱允熥这番情真意切的话,脸上的警惕之色果然消散了大半。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朱允熥拱手行了一礼,语气也缓和了许多:
“太孙殿下误会了,臣怎会有那般想法。”
“太孙殿下能不惜千金之躯,亲自莅临秦王府为臣送行,这是臣的莫大荣幸,臣无以为报,实在惭愧。”
提及已故的太子朱标,朱樉的语气中也不由得流露出几分真心的伤感,他轻轻叹息一声,“大哥对我们这些弟弟的恩情,当真是重如泰山。如今既然殿下继承了大哥的遗志,成为了我大明的储君,我们这些做弟弟的,也算是为大哥的在天之灵感到安息了。”
“也正因如此,在亲眼看到殿下册封为皇太孙之后,臣便彻底安心了,这才即刻请辞,准备返回西安封地。毕竟,在京城逗留的时日已久,封地里积压的诸多事务,也确实到了该回去处理的时候了!”
朱樉话锋一转,语气郑重道:“殿下不必挂怀,臣返回封地后,定当尽心竭力镇守好边塞,绝不让外敌有半分机会侵扰我大明的江山社稷!”
“好!好!”朱允熥连忙连连点头,更是激动地起身,一把抓住朱樉的大手,眼神中满是恳切之意,“侄儿能有二叔你们这些亲叔叔镇守边疆,当真是天大的幸运!正因为有你们在前方披荆斩棘,我大明的江山才能如此安稳,侄儿也才能安心处理朝堂事务。”
他拍了拍朱樉的手背,语带关切:“二叔,侄儿将来治理天下,还得多多仰仗你们这些肱骨之臣。你返回封地后,一定要好好调养身体,万万不可太过操劳啊!”
朱樉本就性情直爽,算得上是真性情之人,闻言当即朗声大笑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臣谨记殿下的教诲,不敢有丝毫忘却!”
“唉,这哪里算得上什么教诲,不过是侄儿作为晚辈的一点心意罢了!”朱允熥连忙摆手,随即对着身后的内侍使了个眼色,让其将早已准备好的一份礼物呈了上来,“二叔,这是侄儿得知你要返回封地后,特意为你准备的薄礼。算不上什么贵重之物,却也是侄儿的一番心意,还望二叔莫要嫌弃这份薄礼寒酸才好!”
朱樉眼神微微一动,倒也没有故作推辞,当即爽快地接了过来,拱手谢道:“臣多谢殿下的挂念!”
心中却是不由得感慨:这位侄儿,其实也并非如旁人传言那般不堪。
不管今日朱允熥这番拜访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但这份亲自送行、附赠薄礼的姿态,已然让朱樉心中舒坦了不少。
先前因无缘储君之位而滋生的不甘与郁结,也消散了大半。
他暗自思忖:朱允熥能赢过所有人,坐上储君之位,果然是有其道理的。
这般人情世故的通透,绝非寻常年轻人所能拥有。
况且他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老练的城府,再经父皇几年的悉心**,将来或许真能成为一代圣君……
朱樉越想,心中越是佩服,那份不服输的心思,也渐渐转化为了臣服之意。
叔侄二人又闲聊了片刻,朱允熥因还要前往晋王府和燕王府为另外两位皇叔送行,便起身告辞。
朱樉自然不敢怠慢,亲自一路相送,直至秦王府的府门口。
朱允熥抬手正要登上马车,脚步却忽然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看向仍立在府门前的朱樉,语气意味深长地说道:
“明年开春之后,孤会向皇爷爷奏请,前往各地边疆巡视一番。西安作为河西走廊的门户要地,孤定然是要去的。到时候,可要劳烦二叔在西安多加照拂,叨扰二叔几日了。”
朱樉闻言,眼神骤然一凝,心中掀起一阵波澜,但脸上却依旧维持着笑容,连忙拱手应道:“那臣便在西安静候殿下驾临!届时,臣定会好好招待殿下,让殿下好好领略一番西安这座古都的风貌,定然不会让殿下失望!”
“哈哈,好!那咱们后会有期!”朱允熥朗声大笑一声,转身迈步登上了车辇。
马车轱辘作响,渐渐驶离了秦王府。
朱樉伫立在府门前,目送着车辇的身影渐渐远去,脸上的笑容也随之一点点收敛,最终变得面无表情,周身的气氛也骤然凝重起来。
过了许久,他才猛地冷哼一声,对着身旁侍立的一众内侍厉声呵斥道: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收拾行李!午时之前若是还未收拾妥当,你们便自行领罚吧!”
这话一出,周围的内侍们顿时一阵慌乱,个个面色紧张,连忙四散而去,赶紧收拾行李去了。
另一边,行驶的车辇内,内侍光羽看着闭目沉思的朱允熥,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轻声问道:“太孙殿下,您当真打算在明年开春之后,前往各地边疆巡视吗?”
朱允熥缓缓睁开眼,眼中带着一丝幽光,轻轻“嗯”了一声:
“不得不去啊。若是不去边疆亲自走动一番,刷一刷存在感,那些各地边疆卫所的将士们,恐怕只知有藩王,不知有朝廷,更不知孤这个储君啊!”
光羽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又皱起眉头,满是担忧地说道:
“可殿下即便真要去巡视,也不必提前告知秦王啊……这般做法,实在是太过冒险了。”
储君出行,本就容易引发诸多风波,更何况那些藩王们对储君之位本就心存觊觎。
若是让他们提前知晓了皇太孙的出行计划,难保不会心生歹念,暗中谋划些什么。
如此一来,殿下的出行风险便会大大增加,这实在是让人忧心不已。
朱允熥闻言笑了笑,耐心解释道:“孤知道你的顾虑。但孤之所以提前告知秦王,正是有意为之。”
“只要孤一日不到西安,秦王返回封地后,行事便会多几分顾忌,不敢太过放肆,更不敢像从前那般肆意欺压西安的百姓。即便他心中不愿,表面上也得装出一副安分守己的模样,直至孤抵达西安,亲眼看过之后再离开。否则,他若是敢在孤巡视之前胡作非为,孤到了西安之后,便有充足的理由治他的罪!”
光羽听完这番话,顿时恍然大悟,看向朱允熥的眼神中充满了敬佩之意:
“殿下真是宅心仁厚,为了西安百姓的安危,竟不惜以身犯险,实在是百姓之福啊!”
关于秦王朱樉在西安封地的种种作为,光羽也曾听闻不少。
据说秦王在封地内极为暴虐,不仅肆意欺压百姓,还私自修建宫殿,逾越礼制,各种不法之事数不胜数。
西安百姓早已被他压迫得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消息传回京城后,当今陛下也曾屡次下诏斥责秦王,甚至一度想要派锦衣卫将其押解回京治罪。
若非先太子朱标极力求情,秦王恐怕早已有了性命之忧。
如今先太子刚刚离世,陛下也没了追究儿子的心思,便也对秦王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不管了。
光羽万万没有想到,自家这位刚刚登上储君之位的殿下,竟然会想得如此深远,在秦王尚未返回封地之时,便已开始为西安百姓的安危谋划,这份心思,实在是难能可贵。
这一刻,光羽对朱允熥的敬佩之情,已然达到了顶峰。
朱允熥闻言摆了摆手,眼神幽深:“这终究只是权宜之计,治标不治本。想要彻底解决问题,还得从根源上剪除这些毒瘤才行啊……”
光羽心中一凛,不敢再继续追问,连忙低下头,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朱允熥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的兴致,车辇行驶间,已然抵达了晋王府门前。
刚到晋王府门口,朱允熥便看到府门前一派热闹景象——一辆辆马车整齐地排列在门前,正忙着装载行李,一箱箱封装精致的贵重物品堆叠在马车旁,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恐怕还会以为是哪位富商在京城采买了大批货物,准备运回原籍,谁能想到这竟是晋王朱棡返回封地的行装。
不过朱允熥对此倒也并不意外。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位三叔朱棡,向来极为讲究,生活用度更是极尽奢华,从小便对寻常之物不屑一顾。
太原的物产终究比不上京城丰富,他此次回京一趟,自然要多带些珍稀之物回去,以备日常享用。
更甚至,这位三叔当年可是因为嫌弃皇爷爷派给他的厨子厨艺不佳,一时恼怒之下,竟直接拔刀将厨子斩杀的人物。
其对生活品质的追求,由此可见一斑。
朱允熥眯了眯眼,并未过多关注那些奢华的行装,而是直接吩咐身旁的内侍前去通报,告知晋王府自己到访的消息。
不多时,一身华服、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的朱棡,便迈着大步从府内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远远便高声说道:“皇太孙殿下大驾光临,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啊!臣能得殿下亲自送行,实在是荣幸之至!”
朱允熥却笑着摇了摇头,语气亲和:“三叔这话可就见外了。咱们叔侄之间,何必如此客套,说这些虚礼话呢?”
“哈哈!”朱棡再次大笑起来,侧身做出邀请的手势,引着朱允熥向府内走去,同时说道,“话虽如此,但君臣之礼不可废啊。如今殿下已是皇太孙,是我大明未来的君主,臣等即便身为亲王,是殿下的叔叔辈,也需恪守君臣本分,一应礼节断然不可荒废。”
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玩笑的语气补充道:“否则若是让父皇他老人家知晓,我们这些藩王在公众场合对皇太孙殿下不敬,失了礼数,少不得要被他老人家一顿责骂啊!”
朱允熥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再过多纠缠这个话题,迈步跟着朱棡走进了晋王府。
一踏入府门,朱允熥便敏锐地察觉到了晋王府与秦王府的不同。
明明是相同的规制格局,晋王府却处处透着一股奢华与雅致。
府内精心布置的景致数不胜数,一座座楼阁建筑尽显典雅之风,就连府内下人们穿着的衣物,也皆是上好的丝绸锦缎,当真是处处透着讲究。
朱允熥脸上适时地露出了几分惊讶与赞叹之色,一旁的朱棡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不由得暗自得意起来。
你虽贵为皇太孙,身份尊贵,却也不得不为了维护储君的名声,处处节衣缩食,勤俭克己,生活用度皆需从简,生怕落人口实。
这般束手束脚的储君之位,又有什么滋味可言?
倒不如自己这个藩王来得潇洒自在——在自己的封地内,便是说一不二的土皇帝,无人敢管,想要什么便有什么,美人、美酒、金银珠宝应有尽有,可以肆意挥霍享受。这才是真正的人生乐趣啊!
想到此处,朱棡因无缘储君之位而积压在心中的郁气,消散了不少。
而朱允熥一直用余光留意着朱棡的神情,将他那股暗自得意的劲头看得一清二楚,心中不由得暗笑:原来三叔竟是这般容易满足的性子。
早知道他这般需要情绪价值,自己早些时候便该多表现出几分羡慕,好好夸赞一番他的潇洒生活了。
要说对朱棡这般奢华的生活不羡慕,那定然是假的。
但朱允熥心中清楚,这种物质上的奢华挥霍,终究只是一时的享受,终究会有厌倦耗尽的一天,不过是低级的感官享受罢了。
真正高级的享受,是一步步实现自己心中的远大志向,是能够在青史之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是能够被后人所铭记、所传颂。
不过这些想法,自然没有必要当着朱棡的面说出来。
朱允熥非但没有收敛脸上的神情,反而愈发夸张地表现出一副羡慕不已的模样,口中连连赞叹,看得朱棡心中越发开怀得意,先前的那点不甘与郁结,彻底烟消云散。
一行人来到承运殿内落座后,朱允熥便将先前对秦王朱樉说过的那番关于兄弟情深、亲自送行的话语,又对着朱棡复述了一遍。
朱棡听完之后,不由得抬眼多看了朱允熥几眼,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问道:“殿下当真不记恨臣等这些日子一直留在京城,实则是为了争夺储君之位吗?”
这话一出,不仅朱允熥微微一怔,连殿内侍立的内侍们也都屏住了呼吸。
谁也没有想到,朱棡竟然会如此直接地将这层窗户纸捅破,当面向皇太孙提及此事。
朱允熥短暂的错愕之后,很快便恢复了镇定,笑着摆了摆手:“三叔这话问得好生奇怪,侄儿为何要记恨?争夺储君之位,本就是人之常情,侄儿不也一直身处这场纷争之中吗?”
他语气谦逊,带着几分坦诚:“只不过是侄儿运气稍好,又多得皇爷爷的看重,才侥幸在这场纷争中略胜一筹,坐上了储君之位罢了。可若是当初孤败了,败给了三叔你们其中任何一位,孤也不会心生不甘,只会认作是自己技不如人,输了便是输了。”
“而且侄儿相信,以三叔你们的人品,若是当初真的赢了,成为了储君,定然也不会因往日的纷争而与孤计较的!”
朱棡闻言,深深看了朱允熥一眼,随即缓缓点了点头,附和道:
“你说得倒也在理。毕竟无论我们在朝堂之上如何争斗,骨子里都是朱家的血脉,打断骨头连着筋,终究不会将朝堂上的立场之争,牵扯到亲情之上!”
可他心中却在暗自嘀咕:若是当初真让我赢了,坐上了储君之位,你们这群心怀野心的家伙,一个也别想有好下场!
朱允熥大致能猜到朱棡这番话不过是言不由衷,却也没有点破,反而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三叔所言极是,正是这个道理!”
朱棡瞥了一眼朱允熥那副一脸诚恳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暗骂了一句:这小子,当真是个戏精!
但碍于身份差距,他自然不会将心中的不满表现出来,反而也跟着附和起朱允熥的话语,叔侄二人一时间倒也聊得“颇为投机”。
又闲聊了几句之后,朱允熥让内侍奉上早已准备好的礼物,随后便起身告辞。
其实若不是碍于礼节,朱允熥压根不想特意绕道前来拜访秦王与晋王,只想直接前往燕王府。
毕竟在他心中,相较于燕王朱棣,秦、晋二王实在算不上什么真正的威胁。
燕王朱棣,才是他未来登基之后,最大的挑战与隐患。
他虽然凭借着自己的谋划与先知,改变了历史的轨迹,成功登上了储君之位,但朱允熥心中清楚,燕王朱棣那颗想要起兵靖难、夺取皇位的心,恐怕不仅没有因为自己成为储君而熄灭,反而会因为这次的失败而更加炽烈。
正因如此,他今日此行的最终目的,从来都只有燕王府一处。
朱棡见朱允熥执意要走,也没有过多挽留,客套地送其到府门口后,便转身返回了府内。
……
燕王府门前,朱允熥的车辇刚刚停下,便看到早已等候在门前的燕王朱棣一行人。
显然,朱棣已经提前收到了消息,知晓朱允熥此前分别拜访了秦王府与晋王府,特意在此等候。
叔侄二人再次相见,气氛不由得有些尴尬。
这尴尬的根源,皆因朱棣此前的背刺之举——当初朱棣明明一直对外表示支持朱允熥,可在储君之位即将敲定的关键时刻,他却突然翻脸,想要联合杨靖等人从中作梗,阻止朱允熥成为储君。
若非朱允熥早有防备,提前做好了应对之策,恐怕真的会被朱棣的这一手打乱计划,错失储君之位。
从那一刻起,叔侄二人之间的关系,便变得格外复杂微妙。
以至于那日朝堂之上朱允熥被册封为皇太孙之后,双方便再无任何交集,关系冷到了极点。
此时再次见面,要说心中没有尴尬,那定然是假的。
尤其是朱棣,毕竟是他率先撕破脸,而且最终还未能成功,如今面对已然成为储君的朱允熥,难免会有种被打脸的窘迫感。
他看着眼前身着四爪龙袍、气质已然截然不同的朱允熥,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恍惚。
但朱棣终究是历经风浪之人,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脸上重新露出了往日那般温和的笑容,带头对着朱允熥拱手行礼:“臣朱棣,拜见皇太孙殿下!”
在他身侧,燕王妃徐妙云、道衍和尚,以及世子朱高炽、次子朱高煦,还有一直暂居在燕王府的徐妙锦,也纷纷跟着弯腰行礼,恭敬地向朱允熥问安。
朱允熥也连忙露出温和的笑容,快步上前一步,一把扶住正要下跪行礼的朱棣,语气亲昵:“四叔,不过几日不见,你怎么反倒与孤生分起来了?孤可还记得,当初四叔曾对孤说过,咱们是一家人,自当不说两家话的。”
朱棣闻言,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僵了一下,心中暗道:这小子,果然是在故意点我先前的背刺之举。
但他面上依旧维持着惭愧的神色,叹了口气说道:“臣惭愧,先前之事,实在是愧对殿下的信任与恩情!”
朱允熥却摇了摇头,语气诚恳:“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再怎么说,咱们之间的叔侄情分,也不是这点小事就能抹掉的。”
“侄儿今日前来,并非为了追究过往,只是听闻四叔今日要返回北平封地,知道此去路途遥远,往后想要再见一面怕是不易,特意前来为四叔送行罢了。”
“能得殿下如此宽宏大量,臣实在是不胜惶恐!”朱棣当即又要再次行礼,却被朱允熥再次一把拉住。
朱允熥握着朱棣的手,眼神中满是“真挚”:“四叔,一路之上务必保重身体,注意安全。侄儿相信,咱们叔侄二人,将来定然还有许多再叙亲情的机会!”
朱棣眼中闪过一丝动容,抬手轻轻抹了抹眼角,仿佛真的被这份“叔侄情深”所感动,重重地点了点头:“臣谨记殿下的叮嘱!”
一旁的徐妙云、道衍和尚、朱高炽等人,看着眼前这副叔侄二人“情深意切”的画面,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有些怪异。
若是不知情的外人见了,定然会以为这对叔侄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厚。
可只有他们这些知晓内情的人清楚,这叔侄二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暗藏着算计与试探。
尤其是一直悄悄打量着朱允熥的徐妙锦,俏脸上的神情更是精彩至极。
可接下来,朱允熥的一番话,更是让在场众人都惊得愣在了原地。
只见朱允熥松开朱棣的手,转头看向站在朱棣身侧的道衍和尚,脸上带着无比真诚的神情,郑重邀请道:“道衍大师,孤久知大师才学卓绝,智谋过人。不知大师是否愿意留在京城,辅佐孤处理朝政,为我大明江山社稷分忧?”
道衍和尚闻言,瞳孔骤然一缩,脸上满是错愕与震惊,显然完全没料到朱允熥会突然向自己抛出橄榄枝。
朱棣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凝固,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徐妙云、朱高炽、朱高煦、徐妙锦等人,更是个个目瞪口呆,满脸的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