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锅的二楼窗户后面,甘王萧景那张油光锃亮的脸,满满都是被人搅了食欲的愠怒。
他这一嗓子喊得中气十足,浑身上下哪里有半点“被谋害”的病秧子样。
一瞬间,整条街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所有人的目光,刀子似的,齐刷刷地扎在了二皇子萧策的身上。
萧策脸上的肌肉猛地一跳,他感觉自己的脸颊正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地抽打,火辣辣地疼。
“七……七叔?”
他喉咙发干,声音都走了调,“你……你没死?”
楼上的萧景,显然没那个耐心陪他演戏。
“我死?”
萧景把嘴里啃得干干净净的羊骨头“噗”地吐掉,嫌恶地摆了摆手。
“你谁啊?大清早的在下面哭丧,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本王可告诉你,这天下第一锅的羊蝎子,晚一分就少一分味道,凉了可就全糟蹋了!”
说完,他压根不给萧策再开口的机会,“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窗户。
那声音,像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了所有人的脸上。
“噗嗤。”
人群里,一个憋不住的货郎,一口气没绷住笑了出来。
这声笑像是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整条街。
压抑的窃笑声,此起彼伏,人们纷纷扭过头去,耸动的肩膀却出卖了他们内心的狂欢。
萧策的脸,从涨红变成了猪肝色,最后,一片惨白。
完了。
他今天,成了一个笑话。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能感受到那些来自平民的,毫不掩饰的嘲弄目光,像无数根钢针,扎得他遍体生寒,恨不得立刻找条地缝钻进去。
萧煜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脸上的困惑恰到好处地转为恍然。
“哦,原来是二哥啊。”
他转过身,对着缓缓走下马车的胤帝和李禹,不卑不亢地再度躬身。
“父皇,宰相大人,二位远道而来,一路风尘仆仆。”
“儿臣已备下薄酒,不如……咱们进去,边吃边聊?”
他的姿态,恭敬守礼,却又透着一股此地主人的从容不迫。
胤帝的目光,从那扇紧闭的窗户上收回,最终落在了萧煜的身上。
他的眼神,如一口深井,看不出半点波澜。
“也好。”
胤帝只吐出这一个字,便看也不看萧策,径直越过他,走向天下第一锅的大门。
宰相李禹跟在后面,路过萧策身边时,极轻地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那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
萧策浑身一僵,整个人如坠冰窖。
……
天下第一锅,顶层天字号包厢。
巨大的紫铜锅里,牛骨浓汤熬成的白汤“咕嘟咕嘟”地翻滚,另一边的红油辣汤则飘着一层**的红亮,霸道的香气混合着数十种香料的味道,勾得人食指大动。
胤帝坐在主位,看着眼前这从未见过的吃法,眉头微挑。
“这股子香味,倒是别致。”
“比朕那御膳房里一成不变的熏香味,要活泛多了。”
话音刚落,包厢门被推开。
刚从楼下跑上来的甘王萧景,手里还抓着半只油汪汪的烧鸡,一抬头看见胤帝,整个人直接傻在了原地。
“皇……皇兄?”
他手里的烧鸡“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臣弟萧景,参见陛下!”
萧景连滚带爬地跪了下去,脑门贴着冰凉的地面,连呼吸都忘了。
“起来。”
胤帝的声音依旧平静。
萧景这才战战兢兢地起身,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缩到角落里,头都不敢抬。
萧煜笑了笑,主动拿起一双乌木长筷,夹起一片用冰镇着,切得薄如蝉翼的羊肉卷,放进那翻滚的红汤中。
“七叔,别愣着了,教教父皇,这火锅,到底妙在何处?”
萧景一听这个,眼睛瞬间就亮了,刚才的恐惧顿时抛到九霄云外。
他搓着手凑到胤帝身边,献宝似的说道:“皇兄,您瞧好了!”
“这涮羊肉啊,讲究一个‘七上八下’,心里默数几下,肉色一变,就能吃了!多一分则老,少一分则生!”
他说着,将涮好的羊肉,在用韭花酱、豆腐乳和香油调成的蘸料里滚了一圈,小心翼翼地放进胤帝面前的青花瓷碗里。
“您尝尝!”
胤帝将信将疑地夹起那片羊肉,送入口中。
下一秒,他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放大了一瞬。
鲜嫩的肉质入口即化,浓郁的汤汁在口腔中炸开,麻、辣、鲜、香,层层递进,最后被那醇厚的酱料完美地包裹、升华。
这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粗犷却又细腻到极致的绝妙滋味!
“好。”
胤帝忍不住赞了一声。
包厢内的气氛,因为这个字,似乎也轻松了些许。
然而,总有人不愿看到这父慈子孝的场面。
“父皇!”
一直阴沉着脸的萧策,猛地站了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萧煜,眼神怨毒得像一条毒蛇。
“就算七叔安然无恙!”
“那我三弟萧锐呢?”
“他奉旨前来凉州宣召,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敢说,这事不是你搞的鬼?”
萧煜放下筷子,抬起眼皮,表情无辜得能挤出水来。
“二哥,这话从何说起?”
“三哥来过凉州吗?弟弟我怎么半点消息都没收到?”
他摊开双手,满脸的无奈,“我这天天不是修路,就是盖学堂,忙得脚不沾地,哪有闲工夫去管三哥的行踪?”
“再说,这天大地大,三哥一个大活人,还能走丢了不成?”
他半开玩笑地说道:“说不准啊,是看上了哪座山头的风景,乐不思蜀,游山玩水去了吧。”
“你!”
萧策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心口绞痛。
他正要再说什么。
“够了。”
胤帝放下了筷子,沉声道:“老三的事,朕,自会查个水落石出。”
话落,胤帝的目光,缓缓地,从萧策身上移开,转向了萧煜。
萧策见状,心中一喜。
要来了!父皇终于要对这个老九发作了!
然而,胤帝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再一次如遭雷击。
“老九。”
胤帝的目光越过了萧煜,落在了他身后,那个从进门起,就一直垂首不语的拓跋月身上。
“别人的事,可以先放一放。”
“你,先跟朕解释解释。”
“这位北狄女子,又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