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策的脸本就青一阵白一阵，此刻彻底沉得能拧出水来。
胸口那股从交过路费时就憋着的邪火，顶着他的天灵盖，眼看就要炸了。
在父皇面前，被一个看门狗拿规矩羞辱，捏着鼻子认了。
这口气还没咽下去，刚走两步，又蹿出来个不知死活的往车轮子底下躺？
“找死。”
萧策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一脚踹开车门，人已经跳了下去。车厢都跟着晃了三晃。
宰相李禹皱着眉，也跟着下了车。
胤帝没动，只是掀开车窗帘子的一角，眼神平静无波地看着外面。
车前，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的汉子，正抱着腿在地上来回打滚，身下一滩“血”迅速洇开，看着触目惊心。
几个瞧着就像地痞的家伙，立刻在人群里煽风点火。
“嘿，外地来的车，撞了人就想走？”
“看这马车，非富即贵，心怎么这么黑！”
萧策被这火上浇油的叫嚷气笑了。
他几步走到那打滚的汉子跟前，皮靴的尖顶了顶对方的脑门。
“腿断了？”
那汉子哭嚎得更大声了：“我的腿啊！肯定是折了！没一百两银子，你们今天别想走！”
“一百两？”萧策点点头，“行。”
他转过头，盯着身后的羽林卫统领，声音淬着冰。
“去，把他另一条腿，给本王也敲断了。”
他的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
“凑个整，本王给二百两。”
“我看谁敢！”
羽林卫统领刚要动，一声爆喝就从人群外炸响。
看热闹的百姓一听到这声音，下意识就往两边退，主动让开了一条道。
一队穿着黑色短打劲装的汉子，跑步过来，为首的是个国字脸的中年男人，腰间的钢刀在日光下泛着森森的白光。
他看都没看萧策一眼，目光直接钉死在地上打滚的汉子身上。
“王二麻子，又他**是你？”
队长的声音听不出一点情绪。
地上的汉子一看来人，哭嚎声卡在了喉咙里，眼神透出惊恐。
“不……不是我！官爷，你认错人了！是他们，是他们的车撞的我。”
“是么。”
队长冷哼一声，蹲下身。
他没碰那汉子的腿，而是直接伸手，在那滩“血”里蘸了蘸，放到鼻子前闻了闻。
“一股子鸡屎味。”
他站起身，讥讽道：“上次用猪血，这次用鸡血混泥巴，长进了啊你。”
“来人！”
“在！”两个队员立刻出列。
“按《凉州治安管理条例》，当街讹诈，冲撞贵客，败我凉州风气，当杖责二十，送去西山矿场，挖三个月的石头，好好醒醒脑子。带走！”
“是！”
两个队员上前，架起吓傻了的王二麻子就拖。
“官爷！官爷我错了！我真不敢了！”
王二麻子这下是真哭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可那两个队员好似拖着一条死狗，面不改色地往人群外走。
围观的百姓非但没同情，反而爆出一阵叫好。
“抓得好！就该这么治！”
“就是，咱们凉州全靠这些客商老爷们赏饭吃，可不能让这群烂人坏了名声。”
“巡查队的就是威风！”
处理完碰瓷的，国字脸队长这才转身，对着萧策等人抱拳躬身。
“在下凉州巡查队队长，周通。惊扰了各位贵客，是我等失职，还请见谅。”
萧策看着眼前这一幕，整个人都傻了。
他准备好的一肚子火，还没来得及发泄，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而且，解决得比他能想到的任何一种方式，都更完美。
李禹捋着胡须，浑浊的老眼中，精光连连。
一个普普通通的巡查队长，竟然能张口就说出《凉州治安管理条例》第几章第几条。
这份治理能力，放眼整个大胤，有几个州府能做到？
车厢内。
胤帝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
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却不自觉地，微微收紧。
老九……
他不仅修了路，收了费。
他还制定了法，组建了队，来维护这条路，和凉州的声誉。
规划，执行，维护，监督。
这是一个完整的闭环！
这不是小打小闹，这是真正的经世济国之策！
“周队长。”
胤帝缓缓开口，声音从车厢内传出。
“本官途经大胤各州府，却从未听过，有什么‘道路巡查队’。”
“不知，这是何时设立的？”
周通听到车内人的问话，不敢怠慢，立刻恭敬地回答。
“回这位大人。”
“我凉州道路巡查队，乃是三个月前，由我们凉王殿下亲自下令组建的，专门处理官道上的不法之事。”
“殿下说，随着水泥路的贯通，来我凉州的客商会越来越多。”
“人多了，难免有匪盗觊觎，有地痞流氓想要寻衅滋事。”
周通的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崇敬。
“殿下说了，客商，就是咱们凉州的财神爷！谁敢动客商，就是动我们凉州所有人的饭碗！”
“我们巡查队存在的意义，一是为了清剿匪患，保证路途安全。”
“二，就是为了防止今日这等恶劣事件发生，维护我凉州公平经商的好名声！”
“殿下要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只要进了我凉州地界，他们的人身和财产安全，就由我们凉王府，一力承担！”
一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
萧策的脸色，已经从铁青，变成了煞白。
他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了。
从他们踏入凉州地界的那一刻起，他们所看到的，所经历的一切。
那金色的麦浪，那平整的水泥路，那收钱的关卡，还有眼前这支训练有素的巡查队……
全都是萧煜那个**种，在向父皇，在向整个天下，展示他的肌肉！
这已经不是一个偏远藩王该有的能力了。
这分明就是一个……开国之君才有的雄才大略！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继续赶路吧。”
车厢内，传来胤帝听不出喜怒的声音。
周通立刻躬身行礼，示意手下让开道路。
马车，再次缓缓启动。
车厢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李禹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胤帝也靠在车壁上，手指轻轻敲击着窗沿，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唯有萧策，如坐针毡。
他看着窗外那不断倒退的，越来越繁华的景象，心中那份不安，被无限放大。
不行！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他猛地凑到车窗边，对着外面骑马随行的心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急切地吩咐道。
“马三！”
“去！立刻快马加鞭，赶在车队前面，先进凉州城！”
“本王要你，不惜一切代价，查清楚萧煜这几年在凉州，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记住，是所有的一切！巨细靡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