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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还没有后来的杂交水稻,一粒好种,就意味着一年的收成。
齐卫东记得,队里的稻种,向来是学兵叔领着几个庄稼好手,一株一株从地里选出来的。
每年稻子收割时,他们就顶着大太阳,在田埂和稻堆间来回走,专挑那些秆子粗壮、穗头饱满的留下做种。
可现在公粮交了,村里只剩下些口粮陈米,哪里还挑得出什么好种子。
“镇上不是有稻种集市吗?那里也买不着?”齐卫东有些不解,“还有农技站,他们那儿总该有种子吧?”
“别提了,家家户户都扩了水田,谁家的好稻种不捂得紧紧的?那集市早就不开了。”
“镇上的农技站我们也去了,都是些别人挑剩下的瘪籽,里头的人还牛气冲天,爱答不理的。”
陈学兵一脸的沮丧,从怀里掏出一卷被汗浸得有些潮的毛票,拍在桌上,更显出他们的决心。
“这好稻种,金贵着呢。队里说了,就是两块钱一斤,也舍得花。可问题是,有钱也买不着啊。”
齐卫东明白好种子的分量。
他记得前几年最困难的时候,村里人饿得眼发绿,也没人敢动那些用作种子的粮食。
他甚至想到,自己前世读过的传记里那位袁姓教授,此时应该已经踏上了培育杂交水稻的征程。
齐卫东对农事门儿清。
他心里盘算着,眼下村里人育秧用的还是老法子,一亩地就得耗上八斤稻种,比后世费得多。
光种子钱就要十六块,这还不算肥料和人工,里外里是个赔本买卖。
可人总得吃饭,就算亏钱,学兵叔他们也得种下去。
齐卫东收回思绪,问:“村里还缺多少稻种?”
“一百二十斤,天大的窟窿。”
齐有福一脸愁容,但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儿子,这农科院不也种水稻吗?咱们能不能从这儿想想法子?”
食堂里,两个老人眼里闪着希冀的火苗,看得齐卫东暗自好笑。
自己这老爹,脑子转得倒是快。
农科院确实有个水稻试验站,专门搞水稻研究,听说有五亩试验田。
那田伺候得金贵,肥料给得猛,农药打得巧,还讲究休耕轮作,种一季歇一季,把地力养得足足的。
试验田位置偏,冬天又闲着,齐卫东没去过,但院里公告栏上一直贴着喜报。
说是秋收时,试验田的水稻亩产达到了六百三十斤。
这产量虽比不上后世的杂交水稻,但在当时绝对是顶尖水平,还上了报。
只是,试验站的稻谷都是研究用的宝贝,想弄出来怕是比登天还难。
可看着两位老人巴巴望着他的眼神,齐卫东实在不忍心把话说死,索性领着他们去撞撞大运。
天虽黑了,水稻试验站的办公室却还亮着灯,有人在。
“咚咚咚……”
齐卫东叩响房门,一个被太阳晒得面皮黝黑的中年男人开了门。
“齐队?这么晚过来,可吓我一跳,我们站里没出什么事吧?”
“关副主任您别误会,是我有事求您。”
齐卫东侧身,指了指身后的两位老人,没绕弯子,直接说明了来意:“这是我长辈,老家缺了些稻种。”
“听说咱们站里大丰收,我就厚着脸皮来,看能不能匀换点。您放心,我们不白拿!”
陈学兵极有眼色,立刻将一卷毛票塞到齐卫东手中,这动作全落在了关副主任眼里。
关副主任对齐卫东早有耳闻,知道他是院领导跟前的红人,有心结交,此刻却一脸为难。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们站里的稻种都是搞研究用的,金贵着呢。”
“但齐队您开了口,这面子我必须给。要是现在有,我怎么也得给您挤出几斤来。”
“可不凑巧,筛选出来的好种,半个多月前就让站长带人拉去琼省搞南繁北育了。剩下那些次等的,研究价值不大,索性就送到大食堂,给大伙改善伙食了。”
“你们这趟,可是来晚了!”
齐卫东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可惜。
当然,他也明白,就算没来晚,那几斤种子也填不上村里的大窟窿。
反倒是把剩下的稻谷送去食堂吃了这事,让他有些意外……
不过转念一想,上辈子那些农学院、农科所,把试验田里的产出挂到网上卖的也不在少数。
齐卫东摆摆手,脸上不见多少失望:“既然这样,我们就不打扰了。”
“真对不住,让齐队空跑一趟。”关副主任歉然地送他们出门,又补充道,“不过齐队要是明年有需要,可得提前打个招呼。”
“我们那块2号试验田,就在小树林后面,挨着河,地力养得足,开春前又落了场瑞雪,明年亩产冲个六百五不成问题,到时候的种谷品质更高。”
“2号试验田?”齐卫东脚步一顿,脑中那条清晨浮现的蓝色讯息瞬间清晰起来。
位置、标记……丝毫不差。
他心头豁然开朗,看来稻种的事,并非绝路。
出了试验站的大门,两个老伙计的脸上写满了愁云,一路唉声叹气。
齐卫东胸有成竹,笑着打破了沉闷:“学兵叔,您就别发愁了,此路不通,咱们换条路走,稻种的事,包在我身上。”
“卫东,知道你心好,可这不是宽慰我们的时候。”陈学兵半信半疑地瞥了他一眼。
“我哪敢拿这事开玩笑。”齐卫东的语气沉稳而坚定,“学兵叔,您信我一回。明天只管在家里召集好人手,等着筛谷子就行。”
“我保证把最好的稻谷给您拉回去。”
他心里盘算着,那几个靠近2号田的田鼠粮仓,里面的存货肯定都是优中选优的饱满谷粒,用来做种再合适不过。
挖出来百十来斤,绰绰有余。
看着齐卫东笃定的神情,再联想到他如今在外面受到的礼遇,陈学兵心里的疑虑打消了。
他不再犹豫,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布包:“行,学兵叔信你!队里公账上的钱都在这了,你放手去办。”
他又郑重叮嘱,“队里今年冬天挣了些活钱,家底还厚实,你别怕花钱,买到好种子比什么都重要,可不能因小失大。”
齐卫东接过那沉甸甸的票子,重重点头:“您二老放心,我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