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继续说，
“你每一次开音乐会，演出前后，是谁比你的助理还上心，帮你检查领结，确认后台的饮水，在你下台的瞬间，第一个带着笑容迎向你，告诉你‘你真棒’？”
一幕幕被他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画面，此刻被悉数翻了出来。
午后阳光下的琴房，沈茉安静的侧脸。
喧嚣后台里，她担忧又骄傲的眼神。
每一次他取得成就时，她比他自己还要灿烂的笑容。
……
他点点头，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枚滚烫的烙铁，印在他的心上。
“记得……我当然都记得……”
“你记得她的好，这很好。”
奶奶的眼神里充满了慈爱与悲悯，
“可是阿澈，你有没有想过，你真正为她做过什么？”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得他心口一窒。
“你只知道你需要她陪着，需要她仰望着，需要她为你鼓掌。可她需要什么，你问过吗？她害怕什么，你关心过吗？”
奶奶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
“你现在说不能没有她，是因为你失去了她。可你有没有想过，她或许早就已经‘没有’你了。”
“真的在乎一个人，就该为她做她需要的，而不是把她强行留在你身边，让她继续痛苦。那不是爱，阿澈，那是自私啊。”
自私……
那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林澈混沌的脑海。
他眼中的疯狂和哀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几乎是死寂的痛苦。
他缓缓抬起头，再次看向墙上那幅《永夜的蛹》。
他现在才终于看懂。
那幅画，不是献给他的赞歌，而是她被困在无尽黑夜里，发出的无声的、绝望的求救。
而他，却只回了句“欣赏不了”。
巨大的悔恨和疼痛，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
但他没有再哭喊，也没有再哀求。
那场席卷了他整个青春的风暴，在这一刻，终于停息了。
他慢慢地、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动作迟缓得像个老人。
他看着奶奶，眼中的血丝依旧，但那份失控的偏执，却已经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的绝望所取代。
他慢慢地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
“奶奶，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翌日清晨，黑色的宾利准时停在天枢汇楼下。
阿成恭敬地为沈茉拉开车门，沈茉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说，
“阿成哥，以后不用这样特意来送我，我自己可以的。”
阿成微微躬身，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沉稳，
“沈小姐，这是温总嘱咐的，为了您的安全。”
“安全”两个字，轻轻敲在沈茉心上。
她想起了贺风扬那张狰狞的脸，想起了被囚禁的恐惧，便不再推辞，只是低低道了声谢，坐进了车里。
一路无话。
当车子停在公司楼下时，沈茉感觉自己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回到了这片熟悉的人间。
然而，当她踏入办公区的那一刻，立即察觉了异样。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朝她射来。
那目光里，有惊奇，有嫉妒，有探寻，甚至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敬畏。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个身影就从经理办公室里冲了出来，屁颠屁颠地跑到她面前，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是王经理。
“哎呀！沈老师来了！快快快，会议室请，会议室请！”
一声“沈老师”，让沈茉浑身一僵，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愣在原地，觉得今天公司里的每一个人，都透着一股诡异的奇怪。
她跟着近乎是点头哈腰的王经理走进会议室，便看到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李总，和设计部那位经常给她甩脸的总监，赫然都在。
见了她，李总那张胖乎乎的脸瞬间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而那位总监的脸色就精彩多了，想笑，嘴角却僵硬地抽搐着，比哭还难看。
沈茉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她站在原地，不明所以地问，
“李总，王经理，这是怎么了？”
王经理赶紧拉开主位的椅子，那架势仿佛是在伺候太后，
“沈老师您先坐，您先坐！”
他搓着手，激动地解释道，
“是这样，公司又接到了一个天大的项目，甲方……甲方点名要您来负责！所以，想跟您聊聊。”
李总立刻接过话头，笑容可掬地补充，
“是！但是呢，我们知道您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这种小事也不能劳烦您亲自动手。”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所以公司董事会商量了一下，决定直接聘请您做公司的设计副总！这个项目，由您来全权分配，您只需要挂个名，拿项目提成就行，绝对不用您劳心费力……”
沈茉彻底惊呆了。
副总？挂名？只拿提成？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人就是林澈。
她皱起眉，警惕地问，
“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项目，谁给的？不会……又是林澈吧？”
“不是不是！”
王经理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这次可比林先生那个项目大太多了！是咱们市里未来十年的地标性建筑——‘云端之城’城市综合体项目！”
“集超五星级酒店、奢侈品购物中心、IMAX影院和高端艺术展览馆于一体！甲方要求，所有的室内设计、艺术装置，全部由您来主导！”
“云端之城……”
沈茉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不会错的。
就是它。
昨天，温庭轩承诺给她母亲的，正是这个项目的景观设计部分。
而现在，他将更核心的、艺术价值更高的室内设计和艺术装置部分，直接砸到了她的头上。
想都不用想，这背后的人，只能是温庭轩。
一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淹没了她。
看着李总和王经理那两张谄媚到近乎扭曲的脸，沈茉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云端，脚下是万丈光芒，却又空无一物，随时可能坠落。
她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苦涩。
原来，被全世界捧在手心的感觉，是这样的。
光芒万丈，却又……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