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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铁柱的自行车蹬得飞快,车后座的王娟紧紧抓着车架,心里的石头却越来越沉。
她手里攥着那张药方,还有家里东拼西凑,连压箱底的钱都拿出来的几十块钱。
可一想到刚才同仁堂里,那个白胡子老神医孙百草的反应,她就觉得这钱恐怕不够。
孙神医啊,那可是镇上最有名的医生,听说县里的大领导都找他看病。
可他看到江辰开的方子,那模样,简直就像是见到了什么宝贝,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妙啊”、“神人啊”,最后竟然亲自去药柜前,吼着让伙计用最好的药。
最好的药……那得多少钱啊?
王娟心里七上八下的,她一个农村妇女,哪见过这场面。
“铁柱兄弟,刚才……孙大夫说那药,会不会很贵啊?”王娟忍不住小声问道。
“嫂子,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赵铁柱声音洪亮,蹬车的劲头更足了,
“辰哥开的方子,孙大夫敢收钱?你没听见吗,孙大夫说了,这药钱记在辰哥账上!辰哥现在是什么人?那可是连孙神医都佩服的神医!”
赵铁柱说得一脸骄傲,好像江辰是他亲哥一样。
王娟听了,心里更是翻江倒海。
记在江辰账上?
那个以前穷得叮当响,连喝酒都要赊账的妹夫,现在竟然能在镇上最大的药铺里记账了?
而且听孙神医那恭敬的口气,这账怕是还不用还的人情账。
她忽然觉得,自己和丈夫一家人,以前真是瞎了眼。
他们一直瞧不起的这个妹夫,原来是条潜龙。不,现在已经不是潜龙了,是已经飞起来了。
自行车一路颠簸,终于回到了下溪村。
还没进院子,王娟就跳下车,提着两大包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药材,快步冲进了东厢房。
“回来了?药抓来了?”林满山立刻迎了上来。
“爹!抓来了!孙神医亲自给抓的,用的都是最好的药!”王娟激动地把药包放在桌上,然后把在同仁堂的见闻,一五一十地跟屋里的人学了一遍。
当她学着孙百草的语气,说出那句“有江大夫这副方子,你男人的腿,不但能保住,而且将来,绝对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时,林满山这个硬了一辈子的汉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王娟更是拉着林晚秋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晚秋,我的好妹子,你们家江辰……他,他真是神仙下凡啊!我们……我们以前真是对不住他,对不住你啊!”
林晚秋听着表嫂的话,心里又甜又骄傲,脸上却只是腼腆地笑着:“嫂子,你快别这么说,都是一家人。”
这时,睡了一上午,精神恢复了不少的江辰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药材,点了点头,只用鼻子闻了闻,就说道:“药材不错,孙老头还算有心。”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可听在林满山和王娟耳朵里,不亚于一声惊雷。
听听,这口气!管镇上的孙神医叫“孙老头”!还说人家“有心”!这得是多大的面子,多高的地位,才敢这么说话?
林满山看着江辰,嘴唇哆嗦了半天,最后只是重重地“唉”了一声,把所有感激、愧疚和震惊都化作了这一声叹息。
江辰没理会他们的震惊,他现在心里只有病人。
他让林晚秋去生火,准备熬药。
这内服的汤药,讲究火候,马虎不得。江辰亲自守在灶台边,文火武火,交替使用,一丝不苟。
一股浓郁的药香很快就飘满了整个院子。
药熬好后,江辰小心地倒出一碗,吹凉到合适的温度,才端进房间。
“来,表哥,喝药了。”
在王娟和林晚秋的帮助下,林卫国被扶了起来,靠在床头。
他看着眼前这碗黑乎乎的药汁,没有丝毫犹豫,接过来,仰头就一饮而尽。那药汁又苦又涩,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是妹夫给他续命的药,别说是苦的,就是毒药,他也喝!
喝完药,江辰又开始准备外敷的药膏。他将另一包药材倒进一个石臼里,亲自拿着石杵,一下一下地捣了起来。
王娟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心里越发不是滋味。这么大的恩情,该怎么还啊?
她悄悄地回到西屋,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那个被汗浸湿的手绢,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三十多块钱,有零有整。这是她和公公林满山凑出来的全部家当了。
她攥着钱,又走回东厢房,趁着江辰不注意,一把就想塞进他口袋里。
“妹夫,这……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我们知道这不够,以后我们砸锅卖铁,也一定把药钱补上!”
江辰正在专心捣药,手腕一转,就避开了王娟的手。
他头也没抬,声音很平静:“嫂子,把钱收起来。”
“不!你必须收下!你不收,我们这心里……过意不去啊!”王娟急得快哭了。
“我说,收起来。”江辰的语气重了一点,但并不严厉,
“你要是真想感谢我,就照顾好表哥,让他严格按照我说的去做。他的腿能好利索,比你给我多少钱都强。”
“可是……”
“没有可是。”江辰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看着她,目光清澈而坚定,
“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钱,你拿回去,给表哥买点有营养的,给他补补身子。他失血太多,得好好养着。”
说完,他便继续低头捣药,再也不多说一个字。
王娟拿着那点钱,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给钱,人家不要,还说是一家人。可就是因为是一家人,才更觉得这恩情重得喘不过气来。
她求助似的看向林晚秋。
林晚秋走过来,轻轻拉住她的手,柔声说:“嫂子,江辰他就是这个脾气,你听他的吧。钱你先收着,以后日子长着呢。”
王娟看着眼前这对夫妻,一个沉稳如山,一个温柔如水,心里最后的一点念想也断了。
她知道,这钱,今天是无论如何也送不出去了。
她只好把钱重新揣回兜里,那几十块钱,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得她心口发慌。
她退到一旁,看着江辰捣药的背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份恩情,比天还大,光靠钱,是还不清了。
必须想别的办法,必须想个能真正帮到他们家的办法!
她走到床边,看着已经沉沉睡去的丈夫,又看了看屋外正在跟江建国说话的公公,心里暗暗下了个决定。
晚上,等江辰一家都睡下后,她悄悄地把丈夫林卫国和公公林满山叫到了一起,压低了声音,把今天自己想给钱却被拒绝的事说了一遍。
“爹,卫国,你们说,这可怎么办?这么大的恩,咱们要是就这么受着,我这辈子都睡不安稳!”王娟愁得直掉眼泪。
林满山抽着旱烟,一口接一口,屋里烟雾缭绕。他吧嗒着嘴,半晌才说:
“江辰这孩子,是干大事的人,心气高。咱们拿这点钱去,确实……有点拿不出手。他看不上。”
床上的林卫国,脸色虽然苍白,但眼神却很亮。他听完妻子的话,沉默了很久,忽然开口道:
“爹,娟儿,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或许……或许能还上妹夫这份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