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个传说中连院办主任的面子都敢不给的林主任,破天荒的给自己的女儿报了名。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味道。
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们,都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脚步匆匆,表情严肃。
走廊里,时不时会响起仪器滴滴的、平稳而单调的声响。
沈念念的小脸上,写满了好奇。
她的小脑袋像个雷达一样转来转去,一双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对她而言全然陌生的世界。
她认识的。
妈妈就是在这里上班,妈妈也穿着和他们一样好看的白色衣服。
可就在这时,那个熟悉又冰冷的声音,再一次,不合时宜的在她脑海里响了起来。
【看到了吗?宿主。】
798号系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恶意。
【这里,就是你妈妈工作的地方。】
它刻意将沈念念的注意力,引向了旁边一间半开着门的治疗室。
透过门缝,可以清楚的看到,不锈钢的推车上,摆放着一排排在灯光下闪着冰冷寒光的……手术器械。
镊子,剪刀,手术刀……
每一件,都看上去那么的锋利,那么的……骇人。
【你闻到这股味道了吗?】
【是消毒水的味道,也是血的味道。】
【你听到那些声音了吗?是机器冰冷的蜂鸣,也是病人痛苦的**。】
【你的妈妈,每天都待在这样的地方,每天都拿着那些锋利又冰冷的东西,划开别人的皮肤,看到里面红色的血,白色的骨头……】
它顿了顿,用一种恶毒又带着同情的语气,幽幽的补充道。
【她也曾经,被这些冰冷的东西伤害过。所以,她的心,才会像这些手术刀一样,又冷,又硬。】
【你真的觉得,这样一个女人,会真心对你好吗?】
798号的这番话,不可谓不歹毒。
它精准的抓住了孩童对医院、对尖锐物品最本能的恐惧,并且,还试图将这份恐惧,直接嫁接到林岚的身上。
它以为,这个胆小的小东西,会像之前在游乐场里一样,被吓得瑟瑟发抖,开始怀疑,开始害怕那个,她刚刚才全身心依赖上的“妈妈”。
可这一次,它又失算了。
沈念念的小身子,确实不受控制的僵了一下。
那泛着寒光的手术刀,确实让她感到了一丝害怕。
可……
也仅仅只是那么一瞬间而已。
她的视线,很快就从那些冰冷的器械上移开,落在了旁边一个正带着一群小孩子参观的护士姐姐身上。
那个护士姐姐,正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的、长着两条细细管子的东西,挂在了自己的耳朵上,把另一头圆圆的、像个小饼干一样的东西,轻轻的放在了一个小男孩的胸口。
“小朋友们,这个叫听诊器哦,它可以听到我们身体里的声音,比如像心跳声。”
听诊器?
听到心跳声?
沈念念的大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她好像见过这个东西。
在电视里的动画片上。
那个穿着白衣服的医生超人,就是用这个东西把坏蛋病毒全都打跑了。
小家伙的脑回路,简单又直接。
在她那个非黑即白的小世界里,所有的事物,都可以被清晰的划分为好和坏两类。
而所有能打跑坏蛋的东西,就都是好东西。
所有会使用这些好东西的人,就都是英雄。
她仰起小脸,看了一眼不远处,正被几个同事围着,低声讨论着什么的林岚。
今天的妈妈,没有穿平时的衣服,而是和这里的叔叔阿姨一样,穿上了一身干净笔挺的白大褂。
她的头发一丝不苟的盘在脑后,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和那张清冷漂亮的脸。
她没有笑,表情和平时一样,淡淡的,甚至有些严肃。
可不知道为什么,沈念念看着这样的妈妈,一点也不觉得她“又冷又硬”。
她只觉得……
穿着白色战衣的妈妈,好像……在发光。
【……这不可能。】
脑海里,798号系统那自信满满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龟裂。
【你怎么会不怕?】
沈念念没有理它。
她只是悄悄的松开了林岚的手,迈开小短腿,哒哒哒跑到了苏瑾墨的身边,伸出小手拽了拽他的衣角。
苏瑾墨低下头,就看到小东西正仰着一张兴奋得红扑扑的小脸,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样,压低了声音,用小奶音,神秘兮兮的问。
“哥哥,哥哥!”
“妈妈是不是就是用这些东西,打跑那些让人肚子痛、发高烧的生病小怪兽的呀?”
苏瑾墨愣了一下。
“生病小怪兽”?
他顺着沈念念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那些陈列出来的医疗器械,又看了看不远处那个……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冷静、果断、甚至可以说是杀伐果决的林岚。
他忽然就有点理解,小家伙这个奇妙的比喻了。
他蹲下身,跟沈念念平视。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桃花眼,此刻也难得的染上了一丝笑意。
他伸出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
“嗯,”他说,“她是这里最厉害的英雄,专门负责打最厉害、最凶狠的怪兽。”
“哇——!”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沈念念的小嘴巴,再一次,张成了可爱的O型。
原来……
她的妈妈,是英雄!
还是最厉害的那个!
她的小胸膛,一下子就挺了起来,脸上写满了骄傲和自豪。
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满满的,全都是对林岚的崇拜。
而这番稚气又认真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落在了林岚的耳朵里。
她的脚步,微微顿住了。
她想起了自己刚穿上这身白大褂时,在希波克拉底誓言下,庄严宣誓的那个下午。
也想起了很多个在手术台前连续奋战十几个小时,最终却只能对家属说出那句我们尽力了的夜晚。
这份职业带给她的,有荣誉,有地位。
但更多的,是疲惫,是压力,是日复一日被消磨的热情和初心。
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被称为职业荣誉感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