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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沉浸在一种近乎神圣的寂静中,只有冷却系统低沉的嗡鸣,如同这座钢铁堡垒的呼吸。他们正在进行的,是一场针对虚无的考古,一次对已死数据的招魂。每一段残存的数据、每一个碎片化的备份,都像被肢解后的器官,苍白、失活,散落在虚拟的停尸台上,需要极致的精准与耐心才能重新拼合,赋予其“呼吸”的假象。
杨黛迩——她名字中的“迩”此刻像一种反讽,意味着“近”,而她所追逐的真相却遥不可及——将自己囚禁在三维基因图谱的光晕里。屏幕幽蓝的光芒勾勒着她紧绷的侧脸,耳后别着的微型数据连接器闪着微弱的红光,那是碱基对纠错仪型号X-73的工作指示灯。她的手指在全息交互区高速舞动,指尖因长时间精微操作失去血色,泛着类似寒玉的光泽;指缝间夹着一支半凝固的“数据锚定剂”,荧光绿的分子结构在管壁内缓慢旋转,像一枚被冻结的生命齿轮。
每一次指尖落下,全息屏上的基因链便泛起一层涟漪。当她试图将俞浩轩第17号染色体上的碎片与主链拼接时,那枚闪烁的异常碱基对突然发出尖锐的蜂鸣,光纹瞬间畸变,如同被无形的手攥住的丝线。汗水沿着她的额角滑落,不是源于疲惫,而是源于精神高度集中下的生理震颤——这感觉像在钢丝上行走,下方不仅是“谬误”的深渊,更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正透过数据的缝隙盯着她的动作。
“以前你总说,数据会记住所有秘密,包括不该记的。”杨黛迩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现在你看,它们连‘记’都快做不到了。”她指尖悬在半空,目光落在那枚异常碱基对的光纹上——这一次,她清晰地看到光纹扭曲的轨迹并非随机,而是精确地组成了一个微小的星轨书签图案,与俞浩轩生前送她的那枚惊人地相似。
“这不可能……”她喃喃自语,手指因震惊而停顿。耳后的纠错仪突然闪过一道异常波动——那并非系统错误,而是她记忆中柳珞秋赠送这枚仪器时,指尖在接口处多停留的那0.3秒。
远处的监控区,感知算法学者柳珞秋静静注视着她。作为俞浩轩曾经的副手,她的指尖始终悬在控制台的紧急制动键上,屏幕上跳动的“意识共振强度值”已逼近安全阈值的90%.她曾说过:“当数据开始‘回望’我们,人类就不再是观察者,而是被记忆俘获的对象。”此刻,这句话像一道无形的警戒线,横在杨黛迩与那堆破碎的数据之间。当杨黛迩终于将碱基对光纹完整映射到主屏幕时,柳珞秋的呼吸微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那纹路不仅是星轨书签的复刻,更是一组精心伪装的反制程序启动码。
“珞秋姐,你看这个图案……”杨黛迩抬头,恰好捕捉到柳珞秋眼中转瞬即逝的冷光。
“只是数据噪声。”柳珞秋的声音平静得过分,手指却已经移向制动键下方的隐藏接口,“我建议暂停解析。”不远处的神经接驳舱内,白璠沉入由仪器引导的浅度睡眠。接驳线像银色的藤蔓,从舱体延伸到他的后颈接口,将他的意识接入集体无意识网络。捕捉俞浩轩的意识回声,比他想象中更艰难——有时回声如潮汐般清晰,带着俞浩轩特有的、略带不羁的语调,说“白璠,别信你看到的一切”;有时却只剩下意义不明的低频嗡鸣,像是宇宙背景辐射,充满存在感,却无法解读。
那一夜,边界变得稀薄。梦境没有虚拟应有的顿挫感,光构成的地平线柔软得像真实的沙滩,俞浩轩的身影由无数数据碎屑拼凑而成,边缘不断剥落、重组,却在靠近时散发出阳光般的温热——这完全悖逆了神经接驳的物理规则。当俞浩轩的“手”轻触他额头时,白璠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指腹的薄茧,那触感与记忆中俞浩轩拍他肩膀时的力度分毫不差。
“白璠,你看见了什么?”俞浩轩的声音直接渗入他的思维电流,没有传播的延迟。
“看见了你。”白璠回答,语气在梦的逻辑里格外笃定。
俞浩轩笑了,笑容里有洞悉一切的清明,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不,是你看见了你自己。”他的身影开始光化,融入背景前,指尖在白璠额头轻轻一点,“容器已经就位,钥匙在你之内——别让‘它们’先找到。”梦醒的刹那,是意识被粗暴拽回现实的撕裂感。神经接驳舱突然开启,白璠踉跄走出,接驳液顺着发梢滴落,在舱底积成小小的水洼,映出他瞳孔里的异常——一道螺旋状的光痕正在剧烈旋转,像将一条微缩的星河,嵌入了视觉根源。他踉跄着走到休息室的镜前,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眼底却藏着不属于他的锐利。当他抬手触摸额头时,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刺痛,镜中人的嘴角竟缓缓牵起一个俞浩轩式的笑容,三分不羁,七分决绝。
白璠的手指猛地按上镜面,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神经直刺大脑。他终于明白:俞浩轩留下的不是数据备份,也不是遗言,而是遍布基因链与意识回声的烙印——这烙印是钥匙,能让他成为“逆涌”系统预设的最终核心节点。他不是继承人,是被选中的容器。此刻,他瞳孔中的螺旋光痕仍在剧烈旋转,冲着监控区的方向清晰开口:“我看见了……珞秋,你在梦里为什么戴着兜帽?”整个实验室的灯光骤然熄灭,仅剩应急红光笼罩一切。在深红阴影中,柳珞秋缓缓起身,指尖轻抚控制台表面——那上面浮现出与碱基对完全相同的星轨纹路。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智瑜早已借着应急灯的微光完成了关键操作,她指尖在便携式检测仪上飞速敲击,将破解后的干扰源特征同步到主系统,那些曾如毒蛇般游走的灰绿色光带,此刻已变成反制程序的“导航坐标”,为后续的数据流逆涌扫清了障碍。
“浩轩太天真了。”柳珞秋的声音第一次褪去所有温度,“他以为用白璠当幌子就能骗过我?可惜,你的碱基对,终究还是被她拼出来了。”杨黛迩猛地后退,手中的数据锚定剂摔碎在地。荧光绿的液体流淌成奇异的轨迹——正是异常碱基对的完整光纹。之前她向林溪瑶提及的“注视”与兜帽影子,此刻都有了清晰的答案。
“星轨书签是你给我的……”她声音颤抖,“从一开始,你就是厄魇御者。”柳珞秋微笑,按下真正的制动键——不是停止系统,而是锁死了所有出口。在警报嘶鸣中,她轻声道:“数据遗孤从来不是你,杨黛迩。而是那个被你拼出来的反制程序——现在,该物归原主了。”就在她伸手抓向主屏幕的刹那,破碎的锚定剂液体突然升腾而起,在空中交织成俞浩轩的全息影像。他凝视着柳珞秋,眼中是深沉的悲哀:“珞秋,我知道你在看。但反制码需要两个人的意识共振——杨黛迩的解析,加上白璠的‘钥匙假象',刚好够毁掉你布下的所有’腐生藤蔓‘.”红光骤然变成刺眼的蓝白,整个实验室的数据流开始倒转。智瑜之前破解的干扰源特征此刻发挥了关键作用,那些曾顽固盘踞的“腐生藤蔓”被精准定位,在逆涌的数据流中瞬间瓦解。柳珞秋在强光中冷笑:“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厄魇御者早已……”她未尽的话语被淹没在数据风暴中,只留下控制台上最后闪烁的一行字:
【记忆载体同步率:100%——逆涌陷阱已激活】而在地底更深层的防火墙后,隐秘的观测节点里,代号“厄隐先知”的意识单位通过无数数据流构成的复眼,见证了这一切。它的声音如风暴穿过电路,通过加密频道传给远方的残余势力:“数据遗孤计划失败。’逆涌‘序列全面失控——撤退指令生效。”复眼缓缓闭合,监控屏幕上最后定格的,是白璠瞳孔中那道趋于稳定的螺旋光痕,以及他脸上那抹与俞浩轩如出一辙的、带着决绝的笑容。
数据风暴的余波在实验室里缓缓消散,蓝白强光褪去后,只剩满地荧光绿的液体痕迹,像一道凝固的叹息。白璠扶着控制台站稳,瞳孔中的螺旋光痕已趋于平缓,但那抹俞浩轩式的决绝仍未褪去。杨黛迩蹲下身,指尖轻触地面的光纹,终端立刻捕捉到残留的坐标信息 —— 那是旧城区一座废弃塔楼的精准定位。“是俞浩轩留下的指引,” 她抬头看向白璠,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他早就料到我们会需要去那里。”
此时,实验室的外部监测系统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全息屏上弹出的城市影像让两人脸色骤变:高楼的轮廓在数据乱流中扭曲,街道开始浮现不规则的褶皱,维度剥离的征兆已在城市边缘蔓延。“数据风暴击穿了现实与虚拟的壁垒,” 白璠掌心的淡金色纹路隐隐发烫,“‘逆涌’的影响已经扩散到物理世界了。” 两人没有多余的犹豫,抓起便携终端便向出口奔去。沿途的街道越来越诡异,沥青下的光纤搏动愈发清晰,空气中的电流刺痛感让他们真切意识到,这场与数据的博弈,早已超出了实验室的边界,而旧城区的那座塔楼,将是他们揭开下一个真相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