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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运输队长张全那带着哭腔的招供,如同鬼魅般在每个人的耳边回荡――“野渡口”、“口音很怪的商人”。
原本一场针对内部蛀虫的审查,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拨转了方向,骤然指向了桃源县外那片未知的、充满敌意的黑暗。
护卫队长周山那张写满煞气的脸上,肌肉紧绷。
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茶碗都跳了起来。
“他奶奶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把主意打到先生头上!”他霍然起身,蒲扇般的大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先生,我现在就带人去那个野渡口,把那个**养的商人给您绑回来!”
福伯也是一脸惊骇,下意识地点头附和:“对,不能让他们跑了!”
然而,就在周山转身欲走之际,两个清冷与随意、截然不同却又同样不容置疑的声音,竟在同一时刻响起。
“不行!”
“站住!”
周山和福伯同时一愣,循声看去。
只见萧青鸾与李澈二人,一个端坐不动,一个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姿势迥异,但那份否决的默契却天衣无缝。
两人对视了一眼,仿佛在无声地交流着谁先开口。
最终,萧青鸾微微颔首,将话语权交给了李澈。
李澈打了个哈欠,用一种看愣头青的眼神看着周山:“抓?你怎么抓?你知道他叫什么,长什么样,有多少人吗?你就这么大张旗鼓地冲过去,万一扑个空,下次人家还来吗?”
周山被问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憋得通红:“那……那也不能干等着啊!”
“当然不能干等着。”这次开口的是萧青鸾。她的声音清冷,逻辑却如同一把锋利的冰刀,瞬间剖开了问题的核心,“周队长此去,便是打草惊蛇。我们能抓到的,最多只是一个负责接头的小卒。其背后真正的主谋,必然会立刻隐匿,斩断所有线索。到那时,我们在明,敌在暗,后患无穷。”
李澈紧跟着补充,像是在给自己的学生做总结陈词:“没错。抓一个跑堂的没用,咱们得放长线,才能把厨房里那条真正的大鱼给钓出来。”
一唱一和,一疏一堵。
两人之间那无需商议的默呈,再次让周山和福伯这两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感到了智商被碾压的震撼。
他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四个大字:听不懂,但好有道理。
“那……那该怎么办?”周山彻底没了主意,乖乖坐了回去。
“别急,先分析一下,对方想要什么。”李澈的手指在沙盘上轻轻敲击着,目光落在了那几个被圈出的红点上,“张全,你说他们交易的,主要是石灰和废铁?”
跪在一旁的张全早已吓破了胆,闻言忙不迭地磕头道:“是……是的先生!主要是石灰,有时候也会要一些炼坏了的铁疙瘩……”
“石灰……铁料……”
萧青鸾的凤眸微微眯起,身为帝王对军国大事的敏感,让她瞬间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石灰加水调和,可固营垒,一夜便可坚如磐石。废铁回炉重铸,便可得兵刃。先生,”她抬起头,看向李澈,声音凝重,“对方极有可能就在我们附近,秘密屯兵建寨!”
这个推论一出,周山和福伯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在这与世隔绝的深山里秘密建寨,其心可诛!
然而,李澈的脸色,却比他们还要难看百倍。
他缓缓摇头,吐出了一句让在场所有古人都毛骨悚然的话。
“不,还有一种更糟的可能……”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们在尝试,仿制我的水泥!”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九天玄雷,狠狠劈在了议事厅中央!
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凝固成了实质。
周山和福伯或许不明白“仿制”这个词的精确含义,但他们都清楚地知道,“水泥”这两个字,对桃源县意味着什么!
那是平整如镜的道路,是坚不可摧的房屋,是高大稳固的窑炉……是这一切神仙般日子的根基!
技术外泄的后果,不堪设想!
面对这骤然升级的危机,李澈非但没有半分慌乱,眼中反而闪过一丝冰冷的兴奋。
他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沙盘上,那股慵懒的气质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运筹帷幄的决断。
“看来,我们得主动出击,请君入瓮了。”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一个名为“引蛇出洞”的计划,在他口中迅速成型。
“周山!”
“属下在!”
“你立刻挑选二十名最精锐的队员,带上连弩,去那个野渡口周围设下埋伏!记住,把人给我藏好了,在没有我的命令之前,就算对方在你面前跳舞,也绝不许暴露!”
“是!”周山眼中凶光大盛,领命而去。
“福伯!”
“老朽在!”
“下一批‘货物’,麻烦您亲自准备。”李澈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石灰照给,但在里面,给我掺上三成的草木灰。废铁也照给,但要选那些含硫量最高的劣质铁块。我要让他们看得见,摸得着,但就是用不了!”
“高!先生这招实在是高!”福伯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要从根子上断了对方仿制的念想,顿时激动得满脸通红。
最后,李澈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已经瘫软如泥的张全身上。
他缓缓走到张全面前,蹲下身,用一种近乎耳语的温和声音,说着最冰冷的话。
“张全,下次交易,你照常去。”
张全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血色尽失,牙齿都在打颤:“先生……饶命……我……我不敢啊!那个商人,他……他不是好人,他会杀了我的!”
那份发自肺腑的恐惧,让那个尚未登场的神秘商人,形象瞬间变得可怖起来。
“我没让你去送死。”李澈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魔力,“你只需要把货送到,然后按照我们约定好的暗号,确认对方收货就行。剩下的,交给周山他们。”
他盯着张全那双写满恐惧的眼睛,缓缓说道:“演好了,你贪墨的罪过,你家人的安危,一笔勾销。你,还是运输队的役夫。”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寒。
“演砸了……你应该知道,我桃源县后山,养的那些狼,很久没加餐了。”
一套完整的设局、诱捕、威逼利诱的组合拳,打得张全再无半分侥幸。他瘫在地上,如同捣蒜般疯狂磕头,声音嘶哑:“先生放心!小人一定办到!一定办到!”
布置完针对外部威胁的天罗地网,议事厅里的气氛稍稍缓和。
李澈却没给自己任何喘息的机会,他立刻将话题拉回了眼前,转向一直沉默的福伯,眼神重新变得凝重。
“外面的蛇要引,头顶的石头更要搬。”
他指着沙盘上采石场的位置,沉声问道:“定向爆破的准备工作,进行得如何了?钻孔、测算,都需要时间。我需要一份精确到时辰的时间表!”
这无缝切换的指令,让众人再次领略到他那可怕的掌控力。
仿佛两条生死攸关的战线,都在他脑中并行不悖,一切尽在掌握。
福伯连忙躬身回答:“回先生,人手已经选好,都是最稳重的老石匠。只是……那裂缝太过巨大,钻孔定位的难度极高,至少……至少还需要三天时间才能完成准备。”
三天。
李澈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三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但愿,那条藏在暗处的蛇,不要比悬在头顶的石头,更早地发动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