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小小姐落水了
裴云序胸腔里堵着一股无名火，每次听她提及离开，那火苗便蹿得老高。
他分不清是蛊虫在血脉里躁动，还是自己心底那点不愿深究的私心在作祟。
他只是下意识地抗拒那两个字。
这些日子他已经够低声下气地哄着她了。
事情也一一处理完了，可是她还是不依不饶。
本来他觉得让玉儿和砚书见到她，母子团聚，她总会心软，留在府里。
他们还能像以前一样过自己的日子。
但没想到姜翎宁愿和蒙族人绑在一条船上，也不愿意回府。
“如果不是你非要留在蒙族人之中，何至于陷入如今这般进退两难的境地？”
裴云序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姜翎一愣。
“你伤好之前不宜移动，我也依你了。玉儿变成这样，我日夜不离地守着，你呢？”
“直到现在，你也不愿意见她一面，姜翎，你到底在躲什么？”
听到裴云序低声质问，姜翎眼眶一红，她偏了偏头，不想让自己在裴云序面前掉眼泪。
她在躲……
她确实在躲……
想躲开这七年的纠葛，想躲开与过去的所有联系……
她不过是想重新开始。
为她自己。
但裴云序不给她逃避的机会，他握住她的肩，力道有些重，近?? 乎强制地将她的脸转了过来。
视线触及她眼尾**的一滴泪时，目光微顿。
怒气顿时烟消云散。
姜翎很少哭，算起来，这些日子在他面前落泪的次数，比过去七年加起来都多。
她委屈？
裴云序不明白，他还不够哄着她吗？
“你到底还在担心什么？”
姜翎泪眼朦胧地看着面前这张曾经让她痴迷的脸，心却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难道他以为，舒羽出嫁了就可以解决一切了吗？
他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是舒羽。
“放开我。”
终究她还是什么也没说。
只是冷冷地挣脱了他的钳制，转身离去。
裴砚书突然福至心灵地往这边看了一眼，一个和娘亲身形很像的人正从爹爹身边走开。
他一愣，然后蹭蹭蹭地跑了过来。
“爹爹，那是……那是……”
裴云序被他拉住，眼神微闪，正想说什么时，湖边却传来丫鬟的一声惊呼。
“小小姐落水了！”
裴家顿时兵荒马乱。
消息被鸣襄有意地传给了姜翎。
姜翎闭着眼睛撑着头，心绪如潮水般翻涌，有些摇摆不定。
她此时真的很想陪在玉儿身边。
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何能不疼？
可理智却在呐喊。
这是她假死脱身的最好时机了。
只要再等上几天，若被孩子牵绊住，可能这辈子都走不了了。
“姐姐怎么了？”
阿娅捧着一些吃食走了进来。
立春跟在她身后，还带着一个小箱子。
“我帮你把面具重新弄一下，之前那个放太久了，近看还是会有瑕疵。”
姜翎点了点头，她摸了摸脸，任由立春在她脸上操作。
等立春处理人皮面具的功夫，阿娅把点心往姜翎面前放了放。
“姐姐不开心吗？”
姜翎瞧着阿娅的笑颜，想到玉儿如今的情况，顿时悲从中来。
她连忙捂住眼睛，遮住了眼里的痛苦。
阿娅和立春对视一眼。
立春想起方才听到的事情，顿时明了。
“既然想回去，为何不回去？找个人假扮圣女也不是什么难事。”
姜翎咬了咬唇。
阿娅拉了拉她的手。
“姐姐之前说想去见识一下草原的辽阔，雪山的巍峨，可是如果心有牵挂，去了也会有遗憾的。”
立春看了一眼阿娅，打趣地笑了笑。
“没想到咱们阿娅也有这么有文化的一面，还以为你只会吃吃喝喝呢。”
“什么嘛，立春姐姐你是说我是猪吗？”
两人闹作一团。
有了阿娅和立春的打岔，姜翎心里也好受了许多，她也做出了决定。
阿娅说得对，心有牵挂，在哪里她都不会开心的。
“立春姑娘，可否请你……为我再做一个人皮面具？”
立春眼里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是不想姜翎跟着队伍走的。
只要姜翎回到裴府，少主便是再想帮她也是鞭长莫及了。
“好啊。”
鸣襄带上了人皮面具，随蒙族一行人进了宫去赴晚宴。
而姜翎则是去了裴府。
到的时候，裴玉儿已经喝了药，沉沉睡去。
裴砚书也被支开了。
姜翎跟在凌霄身后进了房间。
房间内有些昏暗，只有床铺前一盏烛火微微摇晃。
“小小姐喝过药了，齐太医说，这是心病，喝药不能治本……”
凌霄侧身让出位置，让姜翎上前，悄声说道。
其实齐太医说小姐落水没有什么大碍，再喝上几副药也能好，但这话不能告诉夫人。
姜翎一眼便瞧见了，曾被她养得圆润的小脸，如今已经瘦了一圈了。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青灰的阴影，连睡梦中，小小的眉头也无意识地蹙着，呼吸轻浅得几乎听不见。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呼吸一窒。
下意识地捂住嘴，将那几乎脱口而出的呜咽堵了回去，只有滚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决堤，簌簌落下。
凌霄悄悄退了下去。
姜翎缓步上前，她颤抖地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孩子脸颊时，又猛地顿住，生怕惊扰到了她。
最终，那微颤的指腹只是极轻、极轻地拂过玉儿额前柔软的碎发，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触碰一件极易破碎的珍宝。
“玉儿……”
一声哽咽的、气音般的呼唤从唇齿间溢出，浸满了无法言说的愧疚与痛楚。
她很想将玉儿紧紧搂进怀里，用体温去温暖这消瘦的小小身躯，可她不能……
她只能僵硬地维持着俯身的姿势，任由泪水无声地淌，肩膀因极力压抑着悲声而微微耸动。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烛芯偶尔噼啪作响，以及她压抑的、断断续续的细微抽气声。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的裴玉儿似乎感受到了这熟悉的、令她安心的气息。
那紧蹙的眉头竟微微舒展了些许，无意识地咂了咂嘴，发出一声极轻的梦呓：“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