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雨落下后的地面变得泥泞,深深浅浅的坑洼里蓄满了黑色的粘稠液体。
和鱼腥味儿不一样,是那种很刺鼻的味道。
穿着橡胶雨靴,一只手打着手电,一只手拉着王奶奶的韩有,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那不趁脚的鞋子触碰到那些液体。
毕竟阿爷说了,这些刺鼻的雨水会吃肉。
落在猪身上吃猪肉,落在牛身上吃牛肉,落在人身上就要吃人肉了!
王奶奶很有耐心的陪着他玩着那躲避水坑的小孩子游戏。
“奶奶,我记得以前天上下的都不是这个颜色的雨。”韩有聚精会神的看着路,开口问道:
“为什么现在天上就要下这些吃肉的黑雨啊?”
王奶奶一时间有些答不上来,毕竟韩有的小脑袋瓜理解不了很多事情。
见对方没有说话,韩有沉默了一会儿,想到老师的话语,又说道:
“老师之前说过,是因为有很多人不爱护环境,把黑水倒在河里,河水又流进海里。”
“所以就下了黑雨。”
“你老师说的很对,所以小有以后一定要爱护环境。”王奶奶说着,又想起那个老师。
多好的一个孩子啊,有爱心,有空了还会帮他们这些老婆子干干活。
就因为制止了让人去海里捞死鱼去镇上卖钱,就被那几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挤兑走了。
现在学校不开门,孩子们只能天天待在家里。
但也只是在心中叹息一声,毕竟这些事也不是她一个快入土的老婆子想,就能制止的。
最关键的还是,她没必要去帮一个外人。
“爸爸~我还想吃汉堡!”一个童声在两人不远处响起。
韩有手中的灯光下意识的照射过去。
还没看清是谁,便听到一声呵斥传来:“韩有你有病吧!照到我眼睛了!”
韩有打了个激灵,瞬间调转方向,连忙说道:“对不起二丫,我不是故意的。”
心中却是有些疑惑,他刚才瞥了一眼,发现二丫的腿上不知道为什么长了个像是铜钱一样的标识。
但二丫的刁难的话语接踵而至,让他将这事儿转瞬间便忘却了。
“切!死穷鬼。”那被称作二丫的女生与韩有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明明是同村的人,韩有是又黑又瘦,个子也没多高。
人家二丫则是白白胖胖的,个头也比韩有要高出来一截。
“好了闺女,人家也不是故意的,都道歉了,你就原谅原谅人家。”站在二丫身后,有些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和气的说道。
“谁管他,死穷鬼。”二丫冷哼一声,便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显然是娇生惯养的蛮横性子发作了。
韩有默默低下了头,嘴唇嗫嚅,却是没有说些什么。
一种名为自卑的情绪在心底悄然蔓延,逐渐撕裂他的一整个胸膛。
“你这闺女!”中年男人语气带着气,但也没有真的生气。
毕竟韩有他们家对于村子来说也是外姓,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没必要那么在意。
不过这小孩儿确实也挺可怜,心情好了扔给他俩子儿花花,也算是积点阴德。
所以他开口说道:“韩有啊,你也别往心里去,二丫也不是故意的。”
“你们还是好朋友哈。”
“谁跟他是好朋友?一身寒酸味儿还想跟我当朋友?”
“你怎么不跟着你爷爷一块儿**?”
走远了的二丫又折返回来,手中不知道拿着什么,趾高气扬的说道。
小孩子的恶意十分纯粹,不像是大人还要瞻前顾后。
一席话直接击中了韩有的心脏,他整个人的身体僵住了。
站在身后的王奶奶皱着眉头:“老二!好好管管你家那丫头,什么话都能往外蹦!”
“你刚才说,什么?”韩有抬起头,带着泪花的目光紧盯着折返的二丫。
然而回答他的,是对方扔出的一团从黑水中捞出来的泥巴。
腥臭的泥浆砸在韩有的身上,泥点迸射,甚至都溅到了他的脸上!
韩有的身体再次僵住了,他像是不敢置信的看着衣服上的泥巴,惊恐的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哈哈哈,笑死我了,爸你看看他,跟个进泥坑里面打滚的狗一样!”
二丫那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随后看着自己崭新的裙边沾染上了泥点,语气中又带上了些沮丧。
“爸爸~人家裙子脏了,我明天要去镇上买新的!”
“好好好,听你的,都听你的。”中年男人无奈的应着,随后看向韩有,满不在乎的带着二丫离开了。
韩有想要用手将衣服上的泥浆拍下去。
但又想到阿爷说黑雨会吃肉。
那这带着黑水的泥巴又会不会吃肉?韩有不知道,二丫的话造成的冲击还没有消除,此时恐惧又漫上心头。
他无助的站在那里,只能先用还算是干净的袖子将脸上的泥点擦去。
若不是王奶奶做主,直接拽着衣角将韩有的上衣脱下。
对方不知道还要愣在这里多久。
“没事的小有,不用害怕,雨停了之后,这些黑水就不吃肉了。”
王奶奶心中五味陈杂,她现在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眼前的这个小孩了。
闻言,韩有便暂时冷静了下来,只是眼眶中依旧蓄满泪水:“二丫说,说我阿爷…………死了?”
“是真的吗?王奶奶?”
“你别听她瞎说,那闺女就是让家里人惯坏了,你阿爷没事儿,真的就是出了趟远门。”
王奶奶实在是不忍心告诉韩有真相。
但此时的韩有已经不再相信对方的话了,其实他并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概念。
只记得阿爷说过,人死了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见不到面。
当时的他还懵懂的问道:“是要比爸爸妈妈去的地方还要远吗?”
阿爷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抽着烟,告诉他要快快长大。
因为总有一天,他也会死去。
韩有想不明白为什么阿爷一定会死,只是知道自己很可能再也见不到阿爷了。
悲伤终究是盖过了被二丫扔泥巴的愤怒与无措,开始汲取着他心脏的养分,肆意地生长,直到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
这情绪不知从何处升起,就像是一个人突然出现,告诉他应该愤怒、应该无助、应该悲伤。
而他就那么下意识地跟着情绪做着表情。
像是在演一出精致的独角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