箬溪村外,山脚下但凡能入口的东西,早已被搜刮了一遍又一遍,连老鼠洞都被掏空了。
饿得皮包骨头的流民们,望着那蕴藏着无限生机却又危机四伏的深山,眼神里充满了渴望与畏惧。
他们即使拼尽力气长途跋涉,但没有武器应对猛兽,深山对他们而言,是比饥饿更直接的死亡陷阱。
林岁安站在墙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知道,常规的求生手段已经失效,必须打破僵局。她找到林四勇和王娇娘,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四叔,大舅母,山脚下的资源已经枯竭,但深山里肯定还有。流民不敢进,也进不去,但我们的人可以。”林岁安目光灼灼,“我们组织乡勇,分批护送身体尚可的流民进山!”
林四勇眉头紧锁:“深山老林,猛兽毒虫不说,地形也复杂,万一……”
“正因为危险,才需要我们的乡勇。”林岁安语气坚定,“这一两年来,我们的人为了采药、狩猎、训练,没少往山里跑,对附近哪片山坳有水源、哪片林子野菜多、哪里可能有野果、哪里需要避开,心里都有数。都熟悉相对安全的路线。”
她详细解释道:“我们可以从流民中挑选那些虽然消瘦但骨架尚在、眼神还未完全麻木的壮年男女,每次组织二三十人。
每队配备五到十名经验丰富、携带刀弓的乡勇,由熟悉山路的小队正带领,按照我们已知的安全路线行进。主要采集一切可食用的野菜野果等。
但是有一个最重要的事先言明,采集所得,五成归护卫的乡勇。五成归采集者本人所有。乡勇选择轮流制,也算是给那些流民一条活路。但如果在路上不听劝招惹不该惹的动野兽,或者不按规定路线走可以不管其死活。”
王娇娘率先点头:“我看行!咱们的儿郎正好借此机会更深入地熟悉山林地形,也算是演练。有我们的人带着,总比他们自己乱闯送了命强。”
林四勇权衡片刻,重重一拍大腿:“好!就这么办!我来组织人手,田大嫂划定进山路线和区域,确保安全!”
消息一经公布,流民中顿时掀起一阵波澜。进深山,虽然危险,但现在箬溪村心善组织乡勇陪同进山找吃的,报名者远超预期。
第一次进山的队伍在黎明时分出发了。乡勇们神情警惕,手持武器走在队伍前后和两侧。被选中的流民则带着简陋的篮子和挖掘工具,既兴奋又忐忑。
深入山林数里后,景象果然不同。在乡勇的指引下,他们找到了成片的蕨菜,挖掘到了富含淀粉的野山药根,采集到了无毒的木耳和蘑菇,甚至还在一处崖壁下发现了许多成熟的野果子。
过程并非一帆风顺。一名流民差点被毒蛇咬伤,幸得护卫的乡勇眼疾手快,一刀将蛇挑飞。还有一次,远处传来狼嚎,引得队伍一阵恐慌,好在带队的小队正经验丰富,立刻指挥众人占据有利地形,点燃火把,最终有惊无险。
傍晚,当队伍满载而归时,等候在外的流民看着他们篮子里、布袋中那些水灵的野菜、饱满的野果、沾着泥土的山药,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按照约定,采集队的人当场分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这些足以让一家人多熬几天,这让他们看到了持续的生机。
不过林岁安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能延迟一些他们的死亡而已。她有一些想法,明天就是月末,又是半月去一趟县里医药局的日子了,到时候可以跟韩县尉提一下自己的想法。
又到了旬末,林岁安惯例前往县衙医药局点卯。与以往不同,如今的医药局占据了县衙旁侧一整排厢房。因流民激增,防疫压力巨大,沈文渊特批扩大了医药局的规模,林岁安这个主事的名头,也越发有了实权。
她今日来,主要是查验一批新到的药材。随着流民营规模扩大,预防时疫的汤药消耗巨大,药材补给成了重中之重。
然而,当她打开一包标明是上等柴胡的药材时,眉头立刻蹙了起来。药材颜色晦暗,杂质颇多,凑近一闻,应有的清苦香气十分淡薄,反而带着一股陈腐气。
她又检查了旁边的黄芩,干瘪瘦小,与入库册上登记的“肥实条芩”相去甚远。甚至一批本应干燥洁净的艾绒,也触手潮湿,隐隐有霉变的趋势。
林岁安的心沉了下去。她不动声色,又随机抽查了几样常用药材,情况大同小异,要么以次充好,要么干脆就是假药、坏药!
“这批药材,是何人采买?经谁之手入库?”林岁安唤来医药局一名负责保管的小吏,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那小吏眼神闪烁,支吾道:“回……回林主事,采买一向是……是郑主簿那边的仓房负责,具体经办,小的也不甚清楚……”
郑主簿? 林岁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是了,县衙钱粮、仓库物资,正是由郑主簿主管。此人精于算计,在巨大的利益和压力面前,做出此等腌臜之事,并不意外。
此事非同小可。若将这些劣质药材用于熬制防疫汤药,轻则无效,重则可能害人性命,一旦在人口密集的流民营中引发恶果,或是耽误了兵勇乡勇的伤病治疗,后果不堪设想!
林岁安深知,直接去找郑主簿理论,无异于与虎谋皮,他必有各种借口推脱,甚至可能反咬一口。此事,必须借助能压得住他,且真心在乎长兴县存亡之人的力量。
她没有犹豫,直接对那小吏道:“将这些药材,每样封存一份作为样本。没有我的命令,这批药,一味也不许动用!” 说完,她拿起那份有问题的柴胡和艾绒,转身便朝着韩彦处理军务的偏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