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月挂中天,将周府高耸的院墙投下大片阴影。
墙角暗处,两道黑影紧贴着墙面。沈青崖一身玄色夜行衣,身形更显单薄。
她以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在夜色中湛然若寒星的眼眸。
林啸蹲在她身旁,浑铁棍用布条缠裹背在身后,他瞪大眼睛,紧张地盯着不远处巡更家丁手中的灯笼。
沈青崖低声道:“记住,你守在此处,以布谷鸟鸣为号,三急两缓。若闻我笛声一响,便是事急,不必管我,自行离去,与灰影在城西土地庙汇合。”
林啸虎目一睁,急道:“姑姑,我怎能……”
沈青崖打断他,语气带着无奈:“你在此处,便是我唯一的退路。若我被困,需你在外制造动静,引开部分守卫,这比随我进去更有用。”
她略作沉吟,补充道:“若我半个时辰未出,你便去码头,放火烧那堆废弃的渔网。”
林啸虽仍不放心,但觉此计可行,重重点头:“啸儿明白!”
沈青崖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眼中慵懒尽褪,凝练如出鞘之剑。她仔细打量着前方丈许高的院墙,目光敏锐如鹰。
她身形微动,使出掠波无迹轻功,如足尖在方砖缝微凸处连点数下,身法灵动飘忽,整个过程悄无声息,瞬息间便飘过高墙,消失在院内。
墙内是一片精心打理的花园,假山掩映,草木扶疏。
沈青崖落地无声,顺势一个翻滚,隐入一丛茂密的杜鹃花下,气息微乱,又是一阵压抑的低咳。
她迅速取出一片甘草含入口中压住喉间痒意,目光已如冷电般扫过四周。
巡更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又缓缓远去。
沈青崖耳廓微动,捕捉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丝声响,远处内院的谈笑,近处池塘的蛙鸣,以及书房方向金属的摩擦声。
她心中了然,这周奎果然谨慎,书房重地,必有机关。
凭借着“掠波无迹”的身法,偷偷的在庭院穿袭。
不多时,一座飞檐斗拱、气象森严的书房便出现在眼前。
门窗紧闭,门前石阶左侧第三块青砖的边缘,磨损痕迹远胜其他。她唇角微勾,不出所料,这便是开启密室机关的脚踏。
只是,若直接踏上,恐怕等待她的便是警铃与弩箭。
她绕到书房侧后,指尖在窗棂缝隙间细细摸索,最终在一处不起眼的雕花缝隙里,拈出了一点新鲜的木屑。
她心道:“鲁班坊的‘九宫锁’。”
她抬头望了望高耸的房梁,提一口气,足尖在廊柱上轻轻一点,身形飘然而上。
果然,在主梁与副梁交接的阴影处,找到了一个铜质罗盘,罗盘巴掌大小,布满细密刻度的刻纹。
沈青崖观察罗盘上极细微的磨损痕迹,结合星位与方才观察到的庭院布局,指尖在罗盘上快速而精准地拨动了数下。
“咔哒”一声轻响,来自下方书房内。
她飘身落下,回到那扇紧闭的门前,在右侧门框上方三寸处轻轻一按,一块木板无声滑开,露出里面一个造型奇特的拉环。
她握住拉环,先左旋半圈,再轻轻一提。
厚重的书房门悄然向内滑开一道缝隙,露出其后一条向下的石阶,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密室,开了。
沈青崖毫不迟疑,闪身而入。
密室不大,陈设简单,正中一张紫檀木桌,桌上赫然放着一本蓝皮账簿。
她快步上前,指尖拂过封面,确认无误,正是记录着周奎与漕帮赵擎贪污石料款项,克扣工钱的关键账册。
她将账册迅速纳入怀中,正欲转身离开,眼角的余光却被密室角落一个紫檀木盒吸引。
就在沈青崖指尖触及那紫檀木盒的刹那,异变陡生。
“嗤嗤”几声轻响,密室四角竟同时亮起雪亮的灯球,将里面照得恍如白昼。
通往地面的石阶上方,两道人影并肩而立,堵死了唯一出口。
左边一人身着官服,面皮白净,眼神阴鸷,正是堰使周奎。
右边那个精壮汉子,腰缠牛皮鞘,目露凶光,乃是漕帮分舵主赵擎。
“恭候多时了,梁上君子。”周奎阴恻恻地道,手握一对黑沉沉的子母胆,滴溜溜转动着。
沈青崖轻笑:“周大人好雅兴,深夜不寐,在此练那《子午功》?可惜火候差了,肝木过旺,肾水不足,方才那声‘恭候’,中气已散了三成。”
周奎脸色一沉,他近年确为子嗣之事烦忧,被一语道破隐秘,心头更是大怒。
赵擎脾气更暴,喝道:“少跟她废话!拿下!”
他身形一窜,如猎豹扑食,双掌一错,分袭沈青崖左右肩井穴,掌风凌厉。
沈青崖却不与他硬拼,足下如同踩了油滑的荷叶,身形一飘,间不容发地从赵擎掌风缝隙中滑开,同时口中不停:
“赵舵主这‘裂石掌’刚猛有余,可惜‘云门’、‘中府’两穴真气运转不畅,发力时右肩微沉半寸,破绽自现。”
赵擎闻言,攻势不由得一滞,他右肩旧伤正是他武功最大弱点。
周奎见赵擎受制,冷哼一声,手腕一抖,一枚乌黑的子胆已无声无息射出,直取沈青崖后心,速度快得惊人。
沈青崖仿佛背后生眼,头也不回,只是在那子胆即将及体的瞬间,腰肢如同折断般猛地一折,子胆擦着她的衣角飞过,“噗”地没入墙壁。
她顺势一个旋身,气息微乱,掩唇轻咳两声,方道:“周大人的子母胆,手法是‘星罗棋布诀’的路子,奈何心法不全,‘天枢’转‘摇光’时指节僵硬,这暗器,便少了三分灵性。”
她言语如刀,每一句都切中对方武功要害,偏生语气平淡,如同师长点评弟子功课。
周、赵二人越打越是心惊,只觉自己毕生所学在此人眼中竟是漏洞百出,一身武功仿佛被无形绳索捆缚,十成威力发挥不出七成。
沈青崖却只在方寸之地腾挪闪避,身形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杀招。
她脸色愈发苍白,气息也越发急促,显然这般极致闪避极大地消耗着她的精力。
激斗中,赵擎一招“双龙出海”逼得沈青崖向后疾退,背脊眼看便要撞上那放置紫檀木盒的角落。
周奎看准时机,另一枚母胆带着沉闷的风声掷出,封死了她所有退路。
避无可避!
沈青崖眼中锐光一闪,紫笛“望潮”下点在了那紫檀木盒的边缘。
“啪嗒!”
木盒应声翻倒,盒盖掀开,一枚古印滚落在地。
那是一方紫檀之色的古印。
印体不大,印面约二指见方,小巧而凝重。印钮为一条盘踞的螭龙,龙身线条古朴雄浑;印面则刻着一圈圈深邃的漩涡纹路,纹路中心,一个古老的“枢”字若隐若现。
整方印玺散发着幽深的光泽,木纹在其表面如暗流涌动。
沈青崖怀中古印骤然一震,仿佛有无形丝线牵引,沈青崖眸光一凝,这古印果然不同寻常!
周奎与赵擎攻势一滞,目光不由自主被那异象吸引。
沈青崖身形如烟掠出密室,紫笛反手点中门侧机关。
“咔哒”一声,厚重石门开始闭合,将周奎的怒吼与赵擎掷出的子母胆尽数隔绝。
她沿着来路疾退,“掠波无迹”施展到极致,足尖在假山廊柱间借力,几个起落便翻越高墙,落入墙外阴影。
“姑姑!”林啸从藏身处窜出。
“走!”沈青崖气息紊乱,一把拉住他手腕。
林啸会意,背起她发力狂奔,两人身影迅速没入小巷深处。
到达客栈后,沈青崖没有点灯,只摸出银针刺入自己几处大穴,苍白面色稍缓。
林啸紧张道:“姑姑……”
“嘘……”
沈青崖打断他,目光自窗缝投向运河方向。
那里,只有一艘画舫静静泊在月色中,在她看过去之后,熄灯没入夜色。
她神色变幻,没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