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行刑 第99章 鹊巢鸠占(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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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看来白先生已经掌握了教育孩子的真谛了。”章羽像是毫无所觉,微笑着道。

白同与不置可否,转而提起了另一个话题,“其实比起孩子们的反应,我对章女士口中的小故事更感兴趣,之前可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版本的。”

这话一出,就是隐晦地表明了这个男人站在活动室门外的时间不算短,至少是听到了故事的大半内容。

章羽眼睛飞快地眯了一下,神色自若道:“我知道的童话故事只有成年人耳熟能详的那些,孩子们早就听腻了,偶尔也需要创新一下,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不是么?”

“确实很有新意。”白同与面上也维持着温和的笑意,“孩子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故事的情节发展上——”

他轻笑一声:“请原谅一个成年人的庸俗,我只注意到了故事里反复出现的‘漂亮的巢’。”

白同与似是无奈地表示:“从成年人的视角来看,除了‘漂亮’,这个小巢似乎还缺少了很多必要的东西,比如‘坚固’,‘隐秘’,以及一点点特别的‘吸引力’。”

只拥有外表的事物不堪一击,能够在恶劣的环境中存活下来的,必然要依仗后来增添进去的特质。

即使知道这只是一种诡辩,章羽的心底也忍不住燃起憎恨的熊熊烈火,但她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了的废物了。

更何况,这火焰早就炙烤了章羽的理智数年之久,如今已然融入了她的血肉中,不会再让任何人看出分毫端倪。

“毕竟,”章羽轻声道:“那只是一只小鸟筑成的小小的巢——”

那么小的“小喜鹊”,还没有彻底长大,还没有继续学习更多的“筑巢”知识,也还没有见识过更加宽广自由的天地……

“小章,白先生?”一道略显惊讶的声音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原来你们已经在活动室这边碰上了。”

章羽和白同与一起循声看去,只见围着彩色围裙的院长女士正从另一边走过来,似乎是直接从小饭堂而来,围裙的中间还沾着些白色面粉。

生活气息浓厚的院长面容祥和,语气和蔼愉悦:“刚还说今天过来的客人多,院里要比往常更热闹一些。”

“院长。”“付院长。”两个年轻人纷纷问候。

“你们这应该是互相认识了,”付院长笑着说:“也不用我来做介绍了。”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章羽的肩膀,看向白同与:“白先生,小章这几年帮了我们很多忙,福利院能走到今天,里面少不了她的一份功劳。”

白同与附和称赞:“章女士劳苦功高,却毫不居功自傲,非常值得人敬佩。”

付院长笑容满面地点头赞同,又看向章羽,“小章,这位白先生有意为院里提供一笔健康基金、帮助孩子们健康成长,也是个很有爱心的慈善人士。”

“白先生眉目和善,”章羽咬重了字音,一字一句道:“的确是个好人。”

可惜面善心狠,宛如毒蛇。

*

在章羽三人说话的时间段里,城市另一边的北川市局。

秦洄同样一夜没睡,紧赶慢赶,终于结束了手头案件的收尾工作。

他放下了手里的纸笔,面前的办公桌上纸张凌乱,脚边的**篓里躺满了撕得粉碎的白纸。

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合拢起来,秦洄用力地抵了抵眉心,余光瞥见桌角黑着屏幕的手机,又立刻移开了视线。

自从秦支队长推测出某个令人难以置信的隐秘后,原本随身携带的手机就成了他有意无意忽视掉的工具——他怕自己忍不住拨通那个熟悉到极点的号码,失去冷静地诘问对方隐瞒所有真相的原因。

为什么要故意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是这段时间的经历还不足以让她信任警方?还是,作为十三年前的受害者家属、从始至终都在深切地怨恨着他?

“老大!”正想着,陈晟突然敲门进来,“安队那边传来了最新消息,说是犯罪团伙里的头目有了新动静——”

声音戛然而止,陈晟看清了秦洄的面貌后,没忍住蹦出句“卧槽!”

他连忙反手关上门,三两步扑倒办公桌前,“队长,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是有多久没合过眼了?不会马上就猝死了吧?不要啊,咱们刑侦支队可离不开你啊,老大——”

不怪陈晟大呼小叫,坐在办公桌后的秦支队长面色青白,眼里布满了血丝,也没有往常熬夜后仍显得精力充沛的模样,而是看起来十分的憔悴不堪。

“陈晟,”秦洄打断了对方的关怀话语,低声道:“帮我个忙。”

“老大你说,只要不让咱们违法犯罪,上刀山下火海都莫得问题。”陈晟拍拍胸脯打着包票,有意耍宝调节气氛。

“谢了。”

秦洄从桌上的一堆纸张里抽出来两张资料,递了过去:“帮我去查下这两个人,一个是位于北川市郊区的星星福利院的院长,一个福利院中叫做温阳的孤儿。”

他停了下,神情里闪过一瞬间的痛楚,补充道:“我要这两个人生平的所有信息,哪怕是只言片语的传言,也都不要漏下。”

“另外,不要走内部系统去查,这件事也不要让其他人知道。”秦洄比了个危险上手势,再次强调说:“如果查探的过程中遇到了异常或者是寻不到源头的阻碍,立马就停止调查,不要试图和对方硬刚。”

陈晟意识到了事情中隐藏着的麻烦,没忍住“嘶”了一声,也压低了声音感慨:“老大,您这是又碰上了什么极端危险的任务?”

的确是任务,是一个已经延续了十多年的,但直到今天,也没能彻底完成的任务。

秦洄闭了下眼,又想起了当年的事情。

·

【为什么那边的案件负责人还没有组织营救行动!分明是因为他们指挥上的疏漏,配合行动的“卧底”才会意外暴露身份,陷入进现在这种生死未卜的境地里!】

那时候还很年轻的秦洄,尚且是个颇有“自知之明”的天之骄子,第一次在执行任务时遭遇到了这么大的挫折,也失去了和他相处数日、已经成为了朋友的“被保护者”。

秦洄顾不上自己那点微薄的骄傲,急切地只想要救回被挟持带走的少年人,为此甚至违纪地冲进了队长的办公室里质问情况。

先是批评了一顿秦洄“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队长才叹了口气,无奈表示:

【……据说是他们还没有掌握逃犯的踪迹,也没能和境外的官方部门达成协议,总之,大大小小的理由给出了十数条……】

年轻的士兵不禁怒火中烧,但彼时的他仍是个军人,而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只能无力地等待着新命令的下达。

到后来,他终于等来了后续的命令,也等来了境外作战的任务——

但次次深入异国他乡的土地,连当初逃脱的犯罪分子都重新抓获了过半,但他却始终没能找到段怀阳的丝毫踪影……

【秦洄,你疯了!你的军旅生涯刚刚起步,现在就跟我们说要退役!】

亲如兄弟的队长和队友们纷纷来问,连组织上都派来了专人过来劝导。

【小秦同志,据我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当初的行动中分派给你的保护任务其实已经完成了,并且完成得相当出色……后来发生的意外情况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见的……】

但秦洄心意已决。

他像个逃兵一样“抛弃”了出生入死的战友,离开了他曾经以为自己会待上一辈子的部队,然后毅然地扎入了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

·

秦洄只走神了片刻,他又捏了下眼角,叮嘱道:“一切行动都要小心。”

“放心吧,老大,用我十多年一线刑警的丰富经验保证,这件事肯定给办利索了。”

*

章羽回到市局家属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在院长的盛情邀请下,章羽留在院里参加了晚上的聚餐活动,而所谓的白先生,则因为提前有约,不得不“遗憾”地选择了告辞离开。

离开前,白同与还很友好地和章羽互留了**,表示大家都热爱慈善事业,之后可以多联系。

章羽没有拒绝,只是冷眼看着他走出福利院大门的背影。

而这一次,白同与没有再“接地气”地乘坐大巴车离开——一辆银色宾利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福利院的门前,驾驶座上下来了个身形强壮的司机,小跑到后车门边替白先生拉开了车门。

白同与上车前,忽地又转过头望了一眼,却只看见了章羽转身走进室内的身影,他注视着这一幕,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随即上车离去。

即便今天是元宵节,在章羽回来的这个时间点,家属院里也没有几家还亮着灯。

只有小区里的路灯散发着微弱光晕,照亮了空无一人的道路。

章羽在快走到单元楼入口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注意到了道路左侧的停车位上,停着一辆颇为熟悉的越野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