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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从官方数据库里调取一下星星福利院的近期监控。”章羽如是说。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章羽不准备试探院长,也没打算从外人口中旁敲侧击地打听出、想要领养温阳的陌生人的身份。
作为和警察合作了数次的半个查案内行,她首先想到的就是福利院里外都更新升级了的监控系统——
那个意向领养人只要去过福利院,就一定会被严密的监控摄像头捕捉到身影。
因为和官方联通的缘故,福利院区域日常的监控视频都会被监测部门备份留存,只是一般人没有权限去调取查看,但北川市局的刑侦支队长肯定不包含在内。
“是这样的,小阳说总感觉这段时间有人在观察他,但他找不到偷看的人是谁,所以也不敢和福利院里的工作人员们说——”
章羽对电话那头说着半真半假的理由,表情冷凝,语气里却充满了掩饰不住的忧虑。
她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表示:“秦队应该想得到,院里那么多孩子,不管是工作人员还是院长女士,都不可能有精力去验证一个小孩子口中的、没有任何根据的‘感觉’。”
福利院里的工作人员不多,每个人都有需要忙碌的事情,院长的工作也相当繁琐,大人们很难顾及到每一个孩子的言语和想法。
“好,我拿到监控后会第一时间发给你。”章羽听见电话对面沉稳的男声一口应下了这个请求。
秦洄没觉得章羽是在兴师动众,也不认为温阳是在说谎,他在电话里认真地说道:“小阳的情况怎么样?需不需要把他接出福利院几天,我这边也可以安排人进行保护?”
章羽笑了笑,所以说,在温阳的事情上,她愿意给予秦洄十分的信任,这不仅是出于对他身为警察的能力的信任,更是因为他对于温阳的真心爱护和重视。
如果未来的某一天她自己无法再为温阳提供庇护,她希望有另外一个人能代替自己看顾小朋友的成长。
“暂时不用。”章羽说:“小阳有一定的安全防范意识,最近一段时间我也会多去院里几次,如果真的有人躲在暗处,把他引出来并抓住才是万无一失的办法。”
“……嗯,记得注意安全。”秦洄沉吟了片刻,才叮嘱道:“我这两天会把参与上个案子的收尾工作尽快完成,之后就能抽出时间协助你一起去查查这件事了。”
上个案子?
章羽怔了怔,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一个女孩的身影,她沉默片刻,没有再追问起关于对方的任何消息。
电话对面的秦洄似乎是心有灵犀,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
结束了通话,章羽把外形完好的手机放到一旁,眼神冰冷地看向面前桌上的另一部破损了的手机。
裂纹纵横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熟悉的聊天页面,但最后一条消息框上面显示出来的日期却并非是今天,而是早在几天以前——
白房子:【祸乱人世的恶徒俯首,恭喜你成功进行了复仇。】
白房子:【我很遗憾,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离我们远去了,但她同样完成了行刑,想必不会再留有什么遗憾。】
有人居高临下地评判着他人的罪行和人生,仿佛自己始终平白无辜。
章羽忍不住嗤笑,不知道该说这个人是厚颜无耻,还是自欺欺人,亦或者是觉得她足够愚蠢盲目,根本发现不了其中的端倪——
在三山镇时,这个人的狂热追随者先是指使护士在医院里袭击了江老师;面对自己的愤怒和报复之意,他毫不留情地放弃了那些人,答应了把医院事件的参与者全部引出来的要求;但暗地里又诱导着那些狂徒制造骇人听闻的恐怖事件。
行若狐鼠、口蜜腹剑、借刀杀人……一个性格恶劣到了极为不堪的地步的坏种。
哪怕装得再温和无害,也是条时刻准备着择人而噬的毒蛇,只要有机会,对方就会将能够让人痛不欲生的毒液注入到狩猎目标的身体里。
实在是,让人憎恶。
那么现在,这个人,是否将他的视线投向了温阳?
*
另一边,北川市局刑侦支队长的办公室内。
秦洄在山市多留了些时日,前两天才回到北川市——贝佳佳不仅是前山村案件的嫌疑犯,也和北川市几起案件中发现的神秘组织有所关联,甚至牵扯到了十多年前的旧案受害人。
他从贝佳佳那里问出了不少信息,其中最关键的一条就是:“段肖柳”这个身份是隐藏在所有案件背后的那个人给出来的伪装。
换句话说,刑侦支队正在追查的神秘组织,和十三年前的那桩旧案有着相当密切的关联。
秦洄把挂断了通话的手机放下,抬眼看着办公室里的另一个人。
陶昨非一身正式的西装外套,神色冷淡,其间却隐藏着几分失落之意,但当对面的男人看过来时,他咬紧了牙关,不愿意在这人面前显露出分毫的狼狈。
“既然确定了那个人不是真的‘段肖柳’,也不是他的妹妹,那应该和我没什么关系了,我就不多打扰秦支队长了。”
陶昨非今天来北川市局,是因为案件真相水落石出,他身上的嫌疑也随之洗清,只要走个流程,就可以解除活动范围限制,恢复完全自由的身份了。
甚至作为被骗走了大额钱款的实际受害者,他还有权立案,让警方帮忙追回剩下的财物。
“你不准备追回剩余的钱款么?”秦洄平静地询问,像是面对着一个普通的受害群众。
陶昨非垂下眼,语气冷硬且漠然,“不了,人死万事消。她抓住了我不敢宣之于口的把柄,那些钱就是她应该得到的封口费了。”
他并不记恨那个假冒“段肖柳”的女人,可以权当失去的都是他亏欠给其他人的代价。
他只是觉得厌倦,因为最终的审判者仍在到来的路上。对方一日不出现,无形的利刃就一日紧贴在自己的脖颈之上,时刻提醒着他对往昔的歉疚,不得解脱。
“我过会儿还有行程安排。”不等面前的人再说什么,陶昨非冷着脸转身往外走。
秦洄看着他走到门边、正要去拧门把手的时候,忽地开口:“陶昨非,”他的声音冷而锐利:“这次只是有人借此图谋钱财,如果下一次再有人用类似的手段图谋更多,到那个时候,你也全都照给不误吗?”
一个事业有成、已经接手了家族企业的年轻商业精英,身上可不仅仅只有单纯的财富,还有身份本身所带来的人脉、资源、圈层,甚至在正常社会中所具有的影响力……
质问之声振聋发聩:“哪怕是让你违法犯罪,你也要做吗?为了所谓的补偿?为了求一个心安?”
办公室的门重重合上。
秦洄慢慢收回视线,蓦地想起了躺在病床上的贝佳佳,她笑容惨白,似乎随时都会消逝一般,而她的生命也的确正在消逝——
她说:【那个少年是叫段怀阳吧……我就是顶替了他的妹妹的身份,像个小偷一样、偷走了他最后留下的荫庇……】
“段怀阳——”
这个名字在口齿间翻动,带着十三年前的惨烈扑面而来,纠缠起十三年后的许多人与事。
秦洄抽出一张白纸,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名字:段怀阳,陶昨非,秦洄,段肖柳。
他们分别是:受害者,旁观者,无能者,冒充者——
秦洄沉默地看着这几个名字,半晌,心中升起的怪异的违和感愈来愈深。
深冬的风实在说不上温柔,路过市局大院时,呼啸着砸在办公室的玻璃上,发出了震耳的响声——秦洄脑海里飞快地划过一个念头,他下意识地再次拿起笔,笔尖悬空,微微颤了几下。
他强迫着自己落笔,笔尖的力度几乎要将纸刺破,他划去了“段肖柳”三字,然后又缓慢地、一笔一划地重新写下了两个字——章羽。
篇章的“章”,羽毛的“羽”。
十三年前的往事碎片再次清晰地回溯到了眼前——
·
【你喜欢音乐?】
等餐的少年用筷子在杯口敲出了一段可以称之为曲调的声响,他身边陪同保护的青年有些惊讶地问道。
段怀阳的脸上带着神采飞扬的笑容,快乐几乎要感染每一个从他身边路过的人,他故作谦虚,又忍不住小小的得意:
【说不上喜欢,学过一点点乐器而已,绝对音感什么的都是天生的,低调低调——】
那点小得意绝不让人讨厌,反而只觉得少年心性纯粹又率真。
【小时候可都是我给我家小六唱摇篮曲的,她可喜欢听了!】
少年人又忍不住和人炫耀起自己的宝贝妹妹。
【那么小一个宝贝,每次我给她讲五音十二律,她都会捧场地呼呼大睡,简直超乖的!】
·
所谓五音,指的是:宫、商、角、徵、羽,而其中的末音“羽”,对应了现代音乐简谱中的“6”。
段怀阳曾说:【你不懂,这个名字可有内涵了,简直就是我小时候文化水平的巅峰。】
小六,肖柳?
不!或许应该是——羽!宫商角徵羽的“羽”!
章、羽!
风声仍在咆哮,隐秘的真相猝不及防地摊开在了面前。
秦洄定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宛如一座冷硬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