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伯庸瞪圆眼睛,深呼吸了几口,才勉强稳住情绪。
他今天算是彻底领教了李钰的牙尖嘴利。
等稍缓后,才继续道:“李钰,就算本官给了你名单!
你也不能用那般腌臜手段!
强行逼迫,泼污掷秽,成何体统!
堂堂靖安伯,朝廷勋贵,行事与强盗何异?!
你让本官的脸往哪儿搁!让布政司的颜面何存?!”
说完这话,郑伯庸感觉气顺了不少,盯着李钰,这是板上钉钉的事,看你如何狡辩。
李钰叹气道:“逼迫?藩台,您这可真是冤枉下官了!
下官何时逼迫过他们?
下官所到之处,各地乡绅员外皆是深明大义,听闻灾民困苦,无不慷慨解囊,踊跃捐输!
那场面,真的是让人感动!
下官也从未想到福建的乡绅商贾如此乐善好施。”
他顿了顿,摇头道:“果然是谣言不可信。
之前下官听闻,福建乡绅商贾为富不仁、不肯救助灾民!
此番下官亲自验证,才知纯属谣传!
我福建乡绅,觉悟之高,心肠之热,堪称天下楷模!
郑藩台治下有方,教化之功,当居首位啊!”
他这一顶高帽子扣下来,差点把郑伯庸的天灵盖都给掀飞了。
郑伯庸气得浑身发抖,脸皮涨成了猪肝色。
他看着李钰的表演,恨不得一巴掌将其拍死。
那些乡绅为何会捐输,你李钰心里没点数吗?
现在李钰这话,他又不好反驳。
难道要他郑伯庸,堂堂一省藩台,亲口承认那些自愿纳捐的乡绅商贾,其实都是些不见棺材不掉泪的铁公鸡?
真要这样说了,又要再次得罪那些乡绅。
李钰这是在给他挖坑啊,一旦他反驳,恐怕下午李钰就会将消息传出去。
虽然那些乡绅确实是铁公鸡,但心里知道就好,被赤裸裸地说出来,这岂不是打那些乡绅的脸。
郑伯庸是彻底被李钰的狡辩惊呆了。
扔粪弹的事,你是只字不提啊!
郑伯庸说不过李钰,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胸口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最后狠狠一甩袖子,“你……你巧言令色!强词夺理!
此事本官定要上奏朝廷,参你一个行事乖张、辱及官箴之罪!”
李钰闻言,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他微微躬身:“藩台若要上奏,下官自然拦不住。
不过,下官也会将此次安抚灾民、募捐钱粮的详细经过,以及福建乡绅们踊跃捐输的感人事迹,一并具表上呈天听。
想必陛下和朝廷诸公,自有明断。”
说完,他不再看郑伯庸的脸色,拱手道:“灾民初定,百废待兴,下官还需去希望岭督促开荒事宜,先行告退。”
郑伯庸看着李钰离开的背影,气得不行。
这要是被温知行知道,李钰在福建不但安稳无恙,还有救灾的功劳,岂不是会怪自己办事不力。
但李钰要上奏朝廷,他也拦不住。
他不由想到了白先生,都是白先生出的主意,让李钰去救灾,结果搞成这样。
不但他被福州府的乡绅记恨上了,李钰还立了功。
不行,得去找吴振雄商量商量。
……
安置灾民的荒山在福州府和福清县之间,距离两边的路程相差不多。
李钰本就住在城外,去荒山也方便。
众多灾民见到李钰来了,顿时欢喜,李钰和众人打过招呼后,便也跟着灾民一起建设。
既然要在这里长久居住,房屋就要重新修建,之前用树枝干草搭建的棚屋就不行了。
需要用土砖修建。
土砖的制作很简单,在山上寻找合适的黏土,掺杂切短的稻草或茅草梗以增加韧性,加水反复踩踏、揉搓成黏稠的泥浆。
然后,制作简易的木制模具,将和好的草泥填入模具中,压实抹平,再脱模晾晒。
灾民们都会制作土砖,干得热火朝天。
山腰平缓处,一排排土砖如同列队的士兵,沐浴在阳光下,蔚为壮观。
只待土砖干透,便可垒砌成墙,架上屋梁,覆以茅草或竹篾,便能建成遮风避雨的安身之所。
李钰看着这些土砖,若有所思。
土砖制作确实方便,但制作的周期比较长,完全依赖天气,而且强度有限,不耐雨水长期冲刷。
现在是晴天还好,如果遇到连绵阴雨,不仅制作停滞,已制成的土砖也可能报废。效率太低了。
李钰想到了更耐用的青砖或者红砖。
不过制作这样的砖块,就要用到砖窑。
土法砖窑的原理并不复杂,建造一个密封良好的窑室,将阴干后的土坯码放进去,以柴草或煤炭为燃料,高温煅烧,使其发生化学变化,变得更加坚硬。
这样不用依靠太阳来晒,效率提高不说,硬度也会提升一个档次。
“铁牛。”李钰喊来铁牛。
“伯爷,有啥吩咐?”
“找几个手巧、做过泥瓦匠或者打过铁的弟兄过来。”
铁牛点了点头,转身去找人,这些日子他和这些灾民在一起,那些人有一技之长,他基本上都知道。
很快,人被找了过来,李钰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边画边讲解。
“你们挖一个这样的坑,或者用土垒砌一个类似馒头形状的窑室,下面留出烧火的灶口和通风道,上面要留烟囱。
窑壁要厚实,尽量密封,保证里面的热量不散失……”
李钰将小型马蹄窑的基本构造和原理讲解给众人听。
这些匠人虽然没读过书,但经验丰富。
听到李钰说要用火烧制土坯使其变硬,都露出了将信将疑的神色。
土坯用火猛烧,不会直接烧裂、烧碎吗?
不过出于对李钰的信任和敬畏,他们还是开始尝试。
在李钰的指导下,选择了一处土质坚实、靠近水源且避风的山坳,开始动工。
先是挖掘窑基,规划出火膛、窑室和烟道的位置。
然后用山上的黏土,混合碎石,像垒土灶一样,小心翼翼地将窑体的穹顶一点点垒砌起来,预留出装坯出砖的窑门。
这个过程并不顺利,第一次尝试时,窑顶在合拢阶段就因为支撑不足塌了一角。
不过众人也不气馁,多次尝试后,总算是将土窑立了起来。
然后就是烧窑,在李钰的指挥下,这一烧就是两天一夜。
几名工匠都紧张地守在窑旁,既期待又忐忑。
熄火之后,并不能立即开窑,需要等待窑体自然冷却,这个过程又花了一天。
当将窑门打开时,众人便见到原本黄褐色的土坯,大部分已经变成了坚实的暗红色!
虽然其中夹杂着一些因为受热不均而变形、开裂的废品,但超过六成的砖坯,成了硬度远超土坯的红砖!
“成了!伯爷!成了!”
一个匠人拿起一块尚且温热的红砖,满脸激动。
铁牛拿起两块砖对敲,发出清脆的声音,咧开大嘴大笑:“哈哈!好家伙!真硬实!”
李钰看着成功的红砖,心中也涌起成就感。
有了砖窑,家园的建设速度将大大加快,房屋也更加坚固耐久。
随后李钰让又修建两座砖窑,加大烧砖的数量。
一众灾民对李钰佩服得五体投地。
没有想到李钰不仅能带着他们活下去,居然还懂这种工艺。
这真的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的。